月夜的光辉中,小舟上一盏提灯的明亮交杂着大船上的辉煌灯火,如明如晦间,商繁胥只觉眼前这抹笑眼明媚可爱,不由得心中一动。
然而他心中的感受,也只是他的感受,于柳兆衡而言并没有任何妨碍,她话音方落,已飞身跃到那船舷上,然后转瞬隐匿于夜晚的寂静中。
胆太大,心不细,她叫他如何能不担心,只要她不在眼前,总是叫他牵挂……一声浓重的叹息由他发出,连他自己都愣了一愣,随后,他听到船上传来一声回复:“有请商公子登船一叙。”
怡人笑容由他脸上显现出来,虽然是要和她各自行事,但只因心系于她,他才更该从容有度,为她争取更多时机。
这次再见,姬瑜明显感觉商繁胥态度比上次诚恳了许多,一见面,先是落落大方地为上次失礼致歉,随后温文尔雅地和她聊起了从前往事,这属于世家公子的风范,儒雅、淡然,依旧令人折服。
姬瑜也没有如同寻常小女子般纠结于上次的不欢而散,公主气度自然得有容人之量。既然商繁胥起了头,姬瑜也应着他的话和他聊起来,两人均是见多识广之人,所以这所聊内容包罗广泛,一时半会都结束不了。
最后,聊天的重点放在了这几年商繁胥身在商府中习得的那些棋谱,还有姬瑜从前就爱好的字帖上,当年二人就相互切磋过,如今分隔多年,彼此技艺应该都是增进了不少,聊着聊着越发投机,尽兴之余,菜式齐备后还小酌了几杯。
而后,姬瑜提议要和他对弈一局,他抬头看着明月笑了起来,也没说反对。
姬瑜心下高兴,便要去拿那自己珍藏的脂墨玉盘来:“本宫去去就回。”
“殿下何须如此……”虽然从前相处时,这位惯于高傲的公主是对自己青睐有加,但也不至于今日这般热情周到?
商繁胥心中起疑,却见姬瑜对自己笑容更是灿烂亲近:“对别人不必,可对公子你,本宫是万万要如此的。”
商繁胥微笑看姬瑜离去的背影,半个时辰已过,兆衡,你可找到你想探查的了?
这边,一上船柳兆衡就溜进了厨房内,趴在木梁上,只听宫女来传信,说公主要宴请贵客,让御厨们赶紧做出好菜来。
要不是自己有大事要办,她说什么也不能够让商繁胥一人享福。
眼看御厨们忙碌起来,柳兆衡赶快从厨房遁形而出,待久了只怕要动摇了心智。
接着柳兆衡就在船舱内四处寻找,一面提防被人发现,一面又要摸清各个房间有没有自己要找的人,是好不繁忙。
找来找去,都看不到什么秘密地方,反而是看到公主的衣物,首饰,藏品,好不奢靡晃眼……不可能这船上没藏个人啊,不然这么多天下来,那七重谜和虬人是怎么过活的?
正愁着,就听到巷道内有人经过,柳兆衡急忙窜进附近一个房间,待巷道的人走后,忽听门外被人敲打一声。
莫非是被人发现了!
这次上船她也没带兵器傍身,随身就一把折扇,也可以将就一下。
她深吸口气,开门跃出,正预备活动一下筋骨,却见到一个人影从巷道尽头闪过,她迅速追那身影过去,被那人带着直接到了一间浴室内,那人黑衣蒙面,没有回头对她攻击,反而在移开了浴室的屏风后钻入了一个阴暗隐秘的房间内。
这诡异情况并没让柳兆衡停下脚步,她没感觉出对方有杀气,似乎他并不打算与她为敌,那是故意来帮她的?
有古怪!
她跟着进去那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她能感觉到房间内那人的气息,另外,还有个微弱的呼吸。
那人忽地向她扑来,她旁边一闪,那人就冲出了房去,柳兆衡正要追着出去,一个微弱女声响起:“今日不是已经取过血了,怎么又来。”
虽然看不清对方是谁,但被取血的,必定是她族人无疑。柳兆衡很庆幸自己找到了人,更庆幸,不是族兄被囚禁在这里……
虬人夜能视物,所以此处没有灯光。柳兆衡循声摸到了对方,才一接触,对方就紧张得颤抖。柳兆衡安抚道:“莫慌莫慌,我不是那虬人。”说罢,柳兆衡凝神催动内力,打出刑天之境,以防他人发现自己和对方的交流。
对方颇惊:“你也知道虬人?”
“是啊,从前在书中翻到过。当然,我对虬人也是知之甚少,不如你感受的多。”
哪怕是身处这样危险境地,柳兆衡还是忍不住打趣调侃。
“莫非你也是我族……”说出这句,对方没再出声。似乎是担心自己泄露了什么隐秘。
自身不保了还在想办法保存我族秘密,这位族人真是好样的,不救一把说不过去。
“行了,我们都别猜来猜去了,我也是族里出来的人,在这里发现你,我说什么也不会对你置之不理的。”
“你要如何救我出去?”对方说着,就把捆住自己的铁链递交到柳兆衡手里。
柳兆衡掂量了一下这铁链的重量,好家伙,这哪里是拴人的,拴猛虎也跑不了啊。
“我来想办法。”这次怕是带不走了人,自己一点□□都没准备,现在冲出去找钥匙只怕也来不及了。虽然有心搭救同族人,但也不等耽搁时间把商繁胥给得罪了,毕竟还要一起去枢机库的。
对方比她更小心谨慎:“你怎么知道我真是你的族人,若我不是,你救我出去,不是要祸及全族了。”
“没事没事,出去之后我们一切再详谈,你要真的不是,我再杀你也不迟。”柳兆衡戏谑一笑,“不过,为了我不白白辛苦一场,可否告知一下你的尊姓大名。”
对方也笑了起来,原本被囚禁于此的阴霾,被她这轻松的话语纾解许多:“我出自东部地支寅系,阮舒窕,敢问姑娘芳名?”
呵,这就不会错了,对方知道族里按照天干地支划分了各部,而且阮舒窕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是如此熟悉。
“真巧,我出自天干甲,也为东部,柳兆衡。”
一听这个名字,阮舒窕整个愣住:“阿衡,你真是阿衡!”
这一开口对方竟然哭了起来,柳兆衡吓了一跳:“阿窕姐姐,你怎么哭了!”
好了不得呀,他们这族人,历来是不会轻易落泪的,因为对他们而言,流泪伤身更甚流血,尤其是当年阮舒窕等人和她一起经受殁颜术,倘若这时候眼泪落下来,不就容貌要恢复了,那怎么使得!
柳兆衡手忙脚乱要给她擦眼泪,却在摸到她脸时惊讶于自己摸到了一张无比精巧秀丽的面容,这张脸,分明不是个庸常相貌,怎么回事……
阮舒窕能感觉柳兆衡慌了神,阮舒窕拉住她的手,眼泪低落在她手中:“我在外界遇到了让我落泪的人,殁颜术已破除,这面容,早已恢复原本模样了。”
头一次碰上个这么对自己哭哭啼啼的同族人,柳兆衡被她哭得心慌意乱:“怎么回事?能让你伤心的,不就只能是族里的阿笛哥哥吗?”
怎么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殁颜术被这外界人破了,阮舒窕不就是已经背叛族里了吗?!这样自己即便是救她出去,她也回不了族里,那她该怎么办?
阮舒窕的眼泪就像停不住似的,可哭成这样,也不能抹杀阮舒窕已经是叛徒的事实啊,柳兆衡怒其不争,心里急得不行:“当年你不是说得好好的,你愿意为了阿笛哥哥隐藏容貌,等着在外界办好了事就回族里,你答应过的……”
“是啊,我答应过,但我没有办到。”知道自己的行为等同于叛族,阮舒窕眼泪漪漪:“阿衡,有些事即便是答应了,可遇到那个人时你就会知道,贸然的许诺是禁锢不住自己真心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还有理了!”违背族里的规矩,还没有悔改之意,难怪她会被人抓住了,做出这种事,简直死不足惜!
“我知道你肯定在想我死不足惜。”阮舒窕叹气一声,幽幽说着:“我们从小被教育得要违背人心,的确不是我随便说几句,就能把你改变过来的。”
“你还在狡辩。”虽然盛怒之下柳兆衡不想理她,但即便她是族中的叛徒,也不能死在个虬人手里。自己说什么也得把她带出去!
阮舒窕以为柳兆衡对自己气愤之余,已经要放弃自己了,便道:“好了,你走吧,我知道,你不想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