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臻是谷中天分资质绝高的师兄,危靖是玄七真人座下唯一的女弟子,更是掌门最宠爱的小徒。他们两个,本就是自带光辉的人,而今分庭抗礼的光辉,将合二为一了,怕是要耀眼过天上的太阳。对此,谷中的弟子们,既羡慕又嫉妒,时常议论不已——
“简臻师兄俊逸潇洒,靖师姐美貌绝伦,堪堪的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真是羡煞旁人。”
“啊呀,这可不叫人活了!我听说靖师姐家世很不一般呢,她是名门贵女,如今掌门爱重她,风华无双的简师兄又钟情于她,这……这将来兴许会由她……”
“嘻嘻,说不准嘛,掌门跟前只剩他们两人了,简臻师兄性情淡泊,靖师姐年鬓虽轻,但她的双刀如今能快过秦、游两位师叔的出招了,造诣之高,人所共知,由她来当掌门,很说得过去啦!”
“哼,我才不在意掌门传位于谁,我只想要简师兄啊。”
……
危靖双刀小成的那年,年纪确实很轻,只有十六岁,秦师叔和游师叔的出剑皆不能快过她,二位师叔输得心服口服,诚心感叹:“自古英雄出少年呐!我辈之人,实在是老了。”
江湖,永远是属于年轻人的。
爱情,也总是多青睐年轻人。
十六岁的危靖躺在草坡上,她睡一觉醒来,夕阳都绣遍西天了,她翻个身,撒娇搂住了简臻。
彼时,简臻背靠大树,陪在她的身边,看她从长长的午觉中醒来,他嘴角噙笑,手上不停在雕刻的,是一支桃木簪子:“醒了?”
“嗯。”
“懒猫,足足睡了两个时辰了。”
“那夜里不睡了,你陪我去捉灵貂。”
“好。”简臻的尾音拉得长长的,满满透出宠溺和娇惯,危靖懒洋洋坐了起来,他用衣角拭去簪上细碎木屑,往她发间一簪,歪头端详,温煦笑意浮起在嘴角,“好看。”
嘴上说着好看的人,却不等危靖抬手摸一摸,很快又抽走了那支簪子,掖进了怀里。
危靖呆愣半瞬,扑去他怀里抢:“明明是给我的!”
简臻扣住她手腕,飞快在她面颊上吻过:“乖,待打磨好了再为你簪上。”
谷中人素知,危靖的胆子大过了天,她敢攀高纵身飞跃,敢夜里独行有猛虎的山林,敢偷脾气最不好的师叔的酒喝,敢仗着功夫好就刻意激怒听学的三十几位同门引他们围攻自己……似乎,世上从无她不敢做的事情,可唯独,在简臻面前,她会如小鹿在心,会脸上默默飞霞。
一支灵巧的桃木簪,镂刻的是凤首衔宝珠,打磨得精致光滑,丝毫不输危靖记忆中,母亲头上白玉精琢的簪饰。
简臻极少穿谷中弟子的蓝衣,他潇洒不羁,喜好不染尘的颜色,当端秀温润的他,在飞鸟亭中,为她簪上亲手打制的桃木簪时,危靖眼中就只有那白衣翩翩的身影了,她心下无限眷恋和依赖,拉住他的衣袖,轻轻问着:“你喜欢我吗?”
“嗯。”
她的意中人,亦正满目温柔凝望着她,细心替她撩开了吹进眼睛里的发丝,并将之别到她的耳后。
“那你愿意娶我吗?”
他笑:“这是什么傻话。”
“快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当然愿意,求之不得呢。”
她听完高兴坏了,在呼啸的山风里投进了他的怀抱,她喜悦地拥紧了他,切切言道:“明年——到明年我就满十七了!十年后,是我归家的日子,你一定要来宿野郡我家,我不做千金小姐,我只要你!”
光阴不舍昼夜,很快就过去了半年,离她的十七岁越来越近了。
那年秋天,师父愁眉找了他俩去,交给他们一副小像。
“此女子,是为师故友之女,江湖纷争,不该祸延无辜幼女。你们即刻前往吴兴,寻迹查访,要将这个名为‘沈雪瑶’的姑娘,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危靖就和简臻,遵从师父的命令,快马加鞭赶往江南,去救那个被仇家血洗满门,又卖进烟花画舫的孤女。
师父说,那小女子唤作“沈雪瑶”。危靖在路上,摸出小像来,看了不下五十遍,沈雪瑶,沈雪瑶,这画上的小女子,名字美,长得也美,柳眉杏眼小瓜子脸,真是教人好生期待。
他们是在洛阳找到沈雪瑶的。
从吴兴辗转卖入洛阳,娇滴滴的美人,烟眉含愁,柔弱无骨,花楼里的老鸨扯她上台献艺,就像在拎一只小鸡仔。
“果然我见犹怜。”危靖站在楼上,笑着说完话,慢悠悠地拔了刀。
沈雪瑶又美又倔,她没什么力气,却敢咬人,还敢逃跑。
危靖的耐心不够,没人这样不给她面子过,救命之恩,不说一声谢,解释了是奉师命来搭救,沈雪瑶不相信,趁她和简臻睡着或放松警惕,一次次尝试逃跑,后来发现逃不掉,沈雪瑶开始绝食。
沈雪瑶不肯相信,这世上还会有好心人来救她,她有什么?父死母亡,家族倾塌,她唯一剩的,就是美色,陌生的一对男女,她从来没有见过,怎会有好日子属于她?这对狗男女,不过是把她从一座地狱里捞出来,投入另一座地狱——既然逃不掉,那便不活就是!
简臻觉得场面一度很惨,沈雪瑶绝食,水米不进,危靖就硬生生拿米汤灌她,危靖脾气也不好相与,一灌就是三大碗,每次都灌到沈雪瑶呕吐不止。
好在,沈雪瑶在危靖的手上吃过了苦头,终于学会屈服了。
进琼觞谷的前一天,天色已晚,投宿在客栈中,沈雪瑶乖乖吃完饭,搁下碗筷上楼去休息了。
沈雪瑶的碗里,粒米不剩。
简臻笑出声,自愧弗如,摇头叹道:“师妹,棋高一着啊。”
第56章 四
[破军星君|危靖|割袍|四]
那时候,危靖尚年少,眼中世事非黑即白,她不知天底下还有难以辨明的道理,更不知人心的狡诈多变。
乖顺的沈雪瑶,一进了琼觞谷,立刻改换了面目。
弱柳扶风的沈氏孤女,离弦箭似的冲出,跪倒在掌门脚下,哀哭诉说家门的不幸,诉说她所受的轻薄,也诉说危靖种种冷酷无情的“恐吓威逼”……危靖看得目瞪口呆,稍回过神来,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满了师伯师叔和同门,恶人先告状,她却气急,无话可讲,兀自甩袖离去。
师父那边平静无声,好像是没将此等龃龉放在心上,间或依旧嘱咐危靖去瞧瞧沈氏孤女:“靖儿,你和沈姑娘都是女孩儿,彼此之间好说话,若她有所求,告知你听就是。”
好说话?那可真是不见得的。
沈雪瑶不知是副什么心性,提刀大破花楼救她的人是危靖,路上怕她自绝逼她进食的是危靖,如今她却当危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前一刻还能与其他女弟子温言说笑,只要瞥见危靖,她转而惊恐欲死,不知道的,真要以为危靖如何如何苛待欺凌了她。
太小儿把戏了,幼稚。
危靖性情坦荡磊落,懒得与之计较,也并不向众人解释,可她着实没遭遇过此等小人行径,颇觉得烦闷无趣,那日在沈雪瑶那里又受了气出来,正巧撞见有弟子要出谷去送信,她将书信夺过,问清楚了要送去何地、给何人后,交待那位同门道:“这信我去送,劳烦你跑个腿,去禀明我师父。”
跨步走了的人,心下思量着又放不下,折回身再交待说:“另外,去找找简臻,告诉他,那个沈雪瑶是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救回来的,让他盯紧了,不许她跑,更不许她死。”
危靖总以为,送信是个简单轻松的活计,顶多月余就该回来了,可是她这一趟,送信进深山老林给一位隐居的老者,老者是某位师伯的旧交,年事已高,眼睛也看不清楚了,她心善,逗留一段时日,迎着冬风,做竹道引了山顶的温泉下来,又帮着烧了几筐炭,堆了几垛柴堆,要走的那日下雪,想着次日天晴再走,谁知竟遇上了大雪封山,坐困山中两个月,足足等到次年开春了,才忙不迭赶回了师门中。
那年,真是像一场笑话。
才隔了小半年,所有事情都变得和以前不相同了。
回到繁花如锦的师门中,师兄弟姐妹们看危靖的眼神都有点怪,危靖想问,是不是她这一趟出去变丑了,才举步,那些人却连忙地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