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这些,就觉得更累了,昏昏沉沉地,像要沉入很深的梦境。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旁边好像有人在推她,她想瞧瞧是什么人,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来,似乎身后有个很大的黑色旋涡要将她卷进去,鬼蝶惊得一身汗,冷飕飕直凉进心底去。
“公子!”
……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晚间来过呢!”
……
“公子——咦,这是什么人,怎在咱上官府的后门口?”
鬼蝶在昏沉的黑暗中,听见了两个声音,一个聒聒噪噪,一个……嗯,有人用宽大的披风裹住了她,继而将她抱进怀里,她靠着那人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能感知到他是很紧张的,但他的声音不慌不乱,她听到他镇定地吩咐道:“今夜的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记住,上官府没有生人来过,快关门。”
第44章 二
[廉贞星君|鬼蝶|紫衣和鸢尾|二]
待苏醒时,鬼蝶很快就清楚了自己身处何地。
端药来的小厮嫌她对人凶巴巴不知好歹,就生气地说:“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是我家公子救了你,要是没我家公子,你就失血而亡在我们上官府的后门口了!”
“上官府?”
“是啊,扬州行医世家的上官府,你没听说过吗?”
“……”
在她低首沉吟的时候,那位起先被她推搡开的温雅公子重新走了过来,自小厮手中接过了药碗:“我没事。姑娘定是之前受了什么惊吓吧?你不用怕,此刻是在我家,我家地方很大,这里只是我居住的院落,旁人不会随意进来。你身上有伤,需好生将养,来,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扬州,上官府。
她到扬州几个月了,这般豪门贵户怎能不听说?扬州上官氏,既是行医世家,又是靠贩卖药材起家的富商,可惜的是,到了这一代,家中人丁凋零,唯有一子。
温热冒着气的汤药,乌沉沉的。
要想害人的话,倒不必辛苦救她回府,何况这是上官府,想必拿来炖的药材都是上乘的——她瞧温雅公子一眼,几乎是抢过药碗来,仰头喝个底朝天。
她惜命,赏钱没赚着还倒赔满身伤的时候,就更知惜命了。
温雅公子好一阵错愕,待她将空碗递回,他抬手接了,默半晌,道:“在下复姓上官,名为昀兮。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她在扬州搞出那么大动静,不信官府会不通缉她。眼下保命为重中之重,肯定不能说真名。她灵光一闪,盯着药碗,记起一味叫“紫珠”的草药,无他,因为紫珠有止血之功效,她曾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用到过那么一回。她再抬眼瞧瞧上官家的公子,扯谎扯得脸不红心不跳:“多谢公子搭救。我叫紫珠。”
“紫珠?”
“是啊。”
上官昀兮又问:“那你,怎会倒在我家后门口?”
她眼眶说红就红了,泫然掩面道:“我……不瞒公子,我是被黑心爹娘卖进有钱人家做奴婢的,岂知主人见色起意,竟要非礼我,我誓死不从,他就想杀我灭口,我拼死,才逃了出来……”
上官昀兮听罢很感慨,也很哀戚,宽慰她说:“紫珠姑娘不用害怕,我家是安全的,别说外间的贼人,就是官府亦不敢擅闯。你什么都不要多想了,好好养伤便是。”
言毕,即领小厮相辞而出。
之后的日子,上官昀兮只在早晚来为她换药,膳食和汤药则都经由小厮送来,除他们外,鬼蝶再没有见过旁人,这小小院落当真清静,隔着院门隔着墙,连后院女眷或婢子等人的调笑打闹声都不曾听到过半声。
无人来扰,她也只管努力养伤。
六七日后,上官昀兮才坐下看诊,小厮就匆匆赶来,在门口传话道:“公子,林公子和孙公子来了,正在花厅等你哩!”
“知道了,请他们喝茶,少坐片刻。”
他一面说着一面给她搭了脉,再如常日那般,不紧不慢换过了药才走。
花厅上的两位公子谈笑风生,待见到上官昀兮出来,林公子摇扇风趣戏侃道:“上官兄来得真慢,我和孙兄的笑谈都说完了。”
上官昀兮含笑陪坐:“既是笑谈,再说一遍又何妨?”
孙公子前仰后合,击案道:“上官贤弟,不骗你,真的好笑。哎呀呀,听说你又闷头在家中研习医书,是不是外面闹哄哄那些事都没听说?来来来,我全告诉你,这整件事啊,要从歌弦台说起,你记不记得,那歌弦台几个月前来了一位作绮罗舞的舞姬,她来头可不简单……”
扬州刺史险些被杀,扬州哪有不耳闻的?小厮外出往来,更是风言风语听上了好几耳朵,他早就生疑,怀疑自家公子救的姑娘伤受得又重又蹊跷,此时在花厅上奉茶,听孙公子和林公子你一嘴我一嘴,把刺史大人受伤的始末、凶徒的来历说得详详细细,刺史吓怕了胆固然滑稽,但小厮是越听越心慌惊怕。
林公子说:“上官兄,告示贴满全城了,你抽空去看看,虽然那小女子献艺时是用轻纱遮住脸了的,但那双眼睛好认,右眼下还有一颗痣。”
孙公子也附和:“是啊是啊,总归是个亡命之徒,手底冤魂无数,万一遇上了千万要离得远些。哦,大家都叫她紫衣鬼蝶,据闻很爱穿紫衣,以愚兄拙见,往后遇上身穿紫衣的女子,我们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啊,紫衣……紫衣!
小厮回想那女子一身染血的衣裳,依稀就是紫衣来着,他当下就被震得头晕目眩站不稳,脚软跌跪在地上。
林公子瞧见,大笑不止:“你小子,没有刺史的命,倒同刺史一般胆小,哈哈哈哈——”
左右也是聊些闲话,两位公子来了小半天,再续了盏茶,喝完也就走了。
小厮战战兢兢跟在上官昀兮身后回后院,他嗫嚅开口道:“公子,那女子……”
走在前面的人猛地停下了,回首低叱:“你忘记我跟你说什么了?”
“可是……”
“记住,你谁也不曾见到过,根本没有外人来过上官府!”
有少主咄咄训诫,小厮再害怕,也不敢多言了,这日送完晚膳送汤药,就算少主同在跟前,他还是放下就跑,甚至连细看紫珠姑娘眉目的胆子都没有。
紫珠姑娘瞟过了扭身跑走的人,说:“你家这小奴,今日看起来怪怪的。”
上官昀兮问她:“哪里怪了?”
“说不上来,好像是,话少了许多。”
“哦,他今日遇着了烦心事,难免变成只闷葫芦。”
看着她喝完了药,将药碗搁下了。
上官昀兮的目光挑起,认真端详她的样貌,他轻轻叹息:“聘婷姑娘,你几时对我说真话呢。”
日日良药苦口,喝得艰辛,听到上官昀兮的话,她心头惊跳,才咽下的半口良药还没下到肚腹,差点儿咳出来:“……啊?”
“你在歌弦台献舞,我去看过。”
她嘴角抽抽。
“你的眼睛生得很美,我有印象。你眼下应有一颗痣。”
她眼角抽抽。
罢了罢了,既然识破,也懒得再编谎话了。
她不自在地咳了声,低头挠挠耳后,干声地笑:“呵呵,都是假的嘛,名字是假的,眼下的痣也是假的……那个,我觉得眼下有痣的女人,挺有风情的。”
“你的真名叫什么?”
“鬼蝶啊。”
“我问真名。”
“就叫鬼蝶,江湖上的人称我‘紫衣鬼蝶’。”
她转念一想,有点不大对,反问上官昀兮:“你几时认出我的?”
上官昀兮直视她的双目,淡柔地笑了:“最开始。你受伤倒在我家后门口的那个晚上,我就知晓,被全城搜捕的人是你。”
第45章 三
[廉贞星君|鬼蝶|紫衣和鸢尾|三]
鬼蝶觉得挺尴尬的,上官昀兮眼毒,一早就识破她身份,而她还全然不知,傻里傻气演了一出矫情造作的戏,假装自己是柔善好欺的良家女子,但是……她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为什么?”她诚挚地发问,“我假扮舞姬,应该天衣无缝才对,就算你记得我,可你不可能见过我的正脸,何况那天我跳湖而逃,上岸的时候脱掉了外衣,妆容也花了,和在歌弦台相比判若两人,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我的?”
“家规森严,那天夜里,我是偷跑出去和朋友们喝酒,回来的路上,看到有官差在沿街缉捕逃犯,听说那逃犯,是混入歌弦台扮作舞姬的女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