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一件怎么够喝啊?”
“就是!还请客呢,这怕都不够你一个人喝!”
“千饮这个吝啬的酒鬼!”
屋子里都是认识多年的老友,损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
闻千饮听了也不恼,他随手拿起一瓶啤酒,豪迈地咬开了瓶盖:“不够再让店家送来不就得了?动作太慢可要得下一轮啰!”
“那不行!我要一瓶!”
“诶诶,你别推我呀…我也要喝!”
屋里的人你推我搡,纷纷涌向餐桌。
趁着其他的人在餐桌前互相争夺之时,闻千饮带着他的那瓶酒,抽身来到了沙发边,朝沙发上的人调侃:
“小心心,天气这么冷,过道又没暖气,你就忍心让人家一个柔弱女生一直站外面受冻?”
甘萦心脸上有伤,不宜喝酒,正坐在沙发上无聊地喝着白水,听到闻千饮的话,她头也没抬,懒懒地回:
“你没看我行李都没让她放吗?冻得立马拎箱子走人,我才称心如意…”
第六十一章 尝味(三)
翌日凌晨两点,参加派对的十几个人里,就只剩酒量大的闻千饮和没喝酒的甘萦心还保持着清醒。
这样的状况下继续派对也没有了意义,二人互相交流了一下,便分别搀扶起一个醉成烂泥的友人,一前一后往大门挪去。
“小心心,你打的如意算盘貌似落空了。”
刚迈出大门,闻千饮就一脸戏谑地回望他身后的甘萦心。
“…算我小看了她,”甘萦心觑了眼门边缩成一团靠墙睡觉的那坨红黑物体,漫不经心地回道,“但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个那么快就认输的人。”
说完,她便扶着友人越过闻千饮,站到了电梯前。
“我当然清楚,”闻千饮迅速地追上甘萦心,“但你不打算把她叫醒再下楼送人吗?继续让她睡下去会冻凉的吧。”
“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甘萦心仰头望向闻千饮,眼神极其古怪,“还是说你现在已经饥不择食,眼光低到无下限了?”
她承认那个家政小姐的年龄不大,长得也还凑合,但一个裹着婆婆辈最爱、土到掉渣的枣红棉袄的人,是不会跟他有共同语言的。
“头可断,血可流,审美标准不能变。”闻千饮嘚瑟地甩了甩自己的一头金发,“我这种当代型男,怎么可能看上一个资质平庸的家政小姐?我这不是怕你被你家老爸骂嘛…”
“我爸要敢骂我,我就骂回去。”正在此时电梯到达,甘萦心收回视线,扶着友人率先走进了电梯,“她又不是没有钥匙,自己不进屋,怪得了谁?”
“你颠倒黑白的本事又长进了不少呀,”闻千饮跟着甘萦心进了电梯,感叹道,“我都替你爸感到揪心。”
“省省力吧,你在我爸那儿的评价更低。”
“还不都是因为你败坏了我的名声…”
“说话注意点,什么是败坏?”
“咳…没败坏没败坏,是我沾了光。”
“行了,别提这些扫兴的事情了,赶紧叫车把醉鬼们送走吧。”
“好好……”
*
电梯关上的那一刻,靠在十七楼三号房门边一动不动的那坨红黑物体忽地有了动静。
“可算出来了…”
装睡又装受凉的顾语打着哈欠,舒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手脚。
“但也太没同情心了,下楼前该先给我抱床被子来嘛…话说回来,我在这破地方坐多长时间了?”
她只记得这期间见到了七八次便利店小哥的身影,还接收到了十多次往来住客的异样目光。
“太饿,不想了。”顾语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委屈地嘟囔,“早知道卖可怜这么没效果,我就让便利店小哥帮我泡碗方便面上来了……”
她不认识甘萦心的朋友,不能通过他们去窥探内部的情况,又不知道甘萦心的那些朋友什么时候走,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进屋,为了不错过消息,就只能一直坐在门边傻等。
可她从华灯初上、夜幕降临等至更深夜静、万籁俱寂,也没等来想见的人,听那个人说出她想听的话。
或许是饥饿作祟,尽管顾语明白她在甘萦心眼里,不过是个受雇于她老爸的讨厌陌生人,但她仍无法避免地产生了一种被冷落的委屈感。
“不知道那个黄毛跟她是什么关系…明明不久前还在对我说甜言蜜语,这个大骗子……”
“叮咚——”
思绪间,电梯停靠的提示音响起,顾语倏然阖上眼睛,恢复成方才的睡姿。
不一会,甘萦心和闻千饮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十七楼的过道上,二人把第一批醉酒友人送上了出租车,又赶上楼来护送第二批。
这次二人没在过道说任何话,顾语只感觉到有人在她身旁进进出出,再睁眼时,电梯又开始下降了。
如此反复了六七次后,出现在十七楼电梯外的人仅剩下了甘萦心,闻千饮已跟着他护送的最后一个醉鬼归去了。
顾语屏住呼吸,期待奇迹降临,然而甘萦心只在她面前驻足了片刻,就一声不吭地开门进屋了。
“咔嚓——”大门从里面上了锁。
看来是存心不让我睡个安稳觉了…
仿若气球泄气,顾语的姿势瞬间从抱膝埋头式变为了瘫坐式,她抬眸瞅了眼身旁和她同甘共苦的行李箱,又捏了捏手里攥着的屋子钥匙,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
“但愿我能睡得着…”
*
顾语睡着了,睡得格外的香,甚至梦到了尘封已久的过往——她和商鹤言在幼年初识时的情形。
现实里认识商鹤言的人,无不称赞其精干明理,但在顾语心中,商鹤言永远都如她们初识那段日子般,别扭执拗。
顾语与商鹤言初见时,商鹤言刚选择脱离她离异又重组家庭的父母,开始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若商鹤言是一个生活足够自理的成年人,她的做法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彼时的商鹤言仅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字都认不全,又谈何自理?
可即便如此,商鹤言的父母仍欣然同意了让她一人回旧宅独居的决定,他们打点好了她在物质上所需的一切,却又完全不在意她在情感上是否会有所缺失——大概他们认为,失败婚姻的产物没资格享有他们昂贵的父爱与母爱吧。
顾语家的家庭氛围一向很好,纵然现在的顾语辗转了几个空间,品味了各种人生,仍无法准确地估摸出商鹤言幼时曾有过怎样的心路历程。
但她还记得,那时的商鹤言,特别爱伪装自己。
幼年商鹤言话虽少,却一直谦逊有礼,大人们都夸她成熟懂事,顾语却有幸看穿了她的内心——因为顾语,曾窥见过她偷偷哭泣,不止一次。
在她们第一次开家长会时,在她们第一次领成绩单后…
无论大事还是小事,商鹤言身边都没有亲长陪同,开家长会她自己坐在原本属于双亲的位置,领成绩单她自己阅完就收进书包转身回家——只有她一个人住的家。
大概是读同一个班级又住同一个小区的缘故,自与商鹤言初见,顾语就受到了商鹤言的吸引。
但商鹤言待人亲切却难以亲近,幼年的顾语脸皮又未打磨,始终鼓不起勇气去主动结交。
对那时的顾语而言,偶尔偷瞄下商鹤言,或装作顺路跟在商鹤言身后,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胆的事了。
可也正亏了这些‘大胆’举动,助顾语走进了商鹤言的内心——她在回家路上,数度窥见了啜泣的商鹤言。
而在最后一次窥到商鹤言独自流泪时,顾语终于鼓足了勇气,跑上前与商鹤言并肩而行。
“…你在哭吗?”
她轻声问她。
“我才没有哭!”
谁知一向平易近人的她却猛地抹掉了眼中的泪水,仰头冲她大吼。
“对…对不起,是我看错了……”
商鹤言的倔强眼神,震慑了当时的顾语,并令顾语撒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言——她人生中最值得的一个谎。
知晓了一个人的秘密,也拥有了接近那个人的借口。
自那以后,顾语不再怯懦,她每天都会缠着商鹤言,让商鹤言和她一起上学、回家;关系渐佳后,还频频拉商鹤言到自家借宿,或去商鹤言家里留宿,不管商鹤言同意与否……一直到,她们高二分科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