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梨花空似雪(34)

作者:朱雀jt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确实是真火之身,冰窟中彻骨的严寒也无法冻住他全身血脉。

上一根冰凌渐渐融化,他的心头缓缓回暖,神志也恍恍惚惚。

她在山中悄悄跟上了一只小鹿,却不曾发现一头野狼正跟着她,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抽不出半分力气。

“嗤”的一声,又一阵贯穿心胸的刺痛将他牢牢钉在冰床之上,仿佛神在此间也入轮回……

……

……

……

他的身体愈来愈冷,冰锥融化得愈来愈慢,坠落的也愈来愈少。时间无限延伸,变得蛛丝一般,又细又长,没入深不见底的孤寂之中,只有在她的柔光下偶尔隐现:

她削好一柄木剑,递给孩子,孩子用木剑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划着什么……

她撑着竹筏,长篙每次点水,都是她在与水下汹涌的暗流搏斗……

她在雨夜中练剑,剑光在水珠中飞旋……

她走过当年那个牛棚,农家院门上的送子麒麟早已不见了……

她的眼睛,她的身影,她的剑,许许多多的她交叠到一处,再也看不分明……

……

……

……

……

……

在漫长而漆黑的寒冷之中,他迷迷糊糊的只有一个期盼,期盼冰凌再一次落下,那么尖锐,那么疼痛,终于可以刺穿这片黑暗。

他只在剧痛中醒得一瞬,如此短暂,不足以匆匆一瞥。

头顶似乎有一片黑云与红云激烈相撞,狂乱躁动,他昏昏沉沉的,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我想……见……她……”

……

……

……

……

镜中的她从衣箱最底下取出他送给她的那条红裙,展开看了看,又仔细叠好,放回原处。

十方镜忽然增亮,数根冰凌疾坠,在他肩头、掌中、腿上扎出深红的血洞,他脸上肌肉猛地抽动,双眼却迟迟不见睁开。

决斗(上)

王老伯找来时,阮毅正在检点行装,即将赴京应试,顺道游历一番。

阮毅的青驴喂得饱足,四蹄“得得”踩在门外的柳树根上,颇为自在。

这一年他刚满十六,生得身材高瘦、儒雅清秀,平素有些腼腆,论及诗书时却总能对答如流,是潼城这个小县里闻名的少年才子。

他去年在州府中了童子科,今岁应召上京,若是有幸便将蒙当今圣上亲试,赐入昭文馆读书,日后致仕报国、革除时弊,乃是这位少年郎的抱负。

少年的母亲为人淡泊,寡言少语,阮毅考中后邻里街坊少不得与她道恭喜,她只淡淡一笑,躬身谢过,今秋少年要远行了,她也只是默默地多缝了三件衣裳、一顶毡帽,从旧衣箱里拿出几锭银子,对少年道:“妈手头只有这些,若是不够,你可将箱子里的衣裳物什当了,暂且救急。”此外再无他话。

倒是收容了阮氏母子近十年的宋先生热心。他是阮毅的授业恩师,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还是大半年前就去城隍庙里求大仙算好了日子,说是九月初七秋高气爽,既宜远行,又宜求官,恰恰应了阮毅的心愿,十分难得。

这一日正是九月初七。

这天晌午,阮毅向宋先生辞行过后,王老伯捎来口信,说他母亲还是想在鼍山南面的河滩上见他一面,少年听了,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母亲昨夜亲自熬了汤,做了一桌好菜为他饯行,又陪他听宋先生讲了许多进谒时的规矩,如此叙过了殷殷别情,今日一早,便出了门。

他虽然明白母亲是怕离别时难舍落泪,教儿子难堪,只好独自躲了开去,可是,他毕竟是头一次出远门,离家时若不能亲口同母亲道别,心里总不免感到空落。

因此王老伯一走他便立刻出门找船,想要尽快见着母亲,谁料往常舟来楫往的潼河里居然静悄悄的,一片帆、一只桨都找不见。

他向水边的人家打听,似乎是鼍山上今日有什么盛事,莫说是客船,就连渔家的小舢板都被雇走了。

他很是吃惊,想不明白鼍山上怎会突然有事,为何母亲要他去的偏巧就是鼍山。

鼍山一带住的都是王老伯那样落难而来开荒的贫农,无甚风光可赏,外人罕至。潼城与鼍山之间走水路最是便捷,陆路要翻过几座小山,多些脚程,不过眼下别无选择,他只好跨上青驴往鼍山赶去。

他敏感多思,一路上不免猜想鼍山上的“盛事”与他、与他母亲究竟有何干系。

听闻十来年前鼍山上曾有个危害四方的江湖帮派,潼城当时也被搅得乌烟瘴气,除了遍地的妓院、赌坊、典当行之外,寻常人家往往不得安生,好在那帮派于一夜之间土崩瓦解,随后,潼城才似磨平了乱纹的铜镜一般,重新映照出斑驳而宁静的岁月来。

他与鼍山有一点渊源,母亲说他们曾经住在那里,不过他没有一点印象。

他五岁开蒙,不久后便住到了宋先生家中,如果母亲此去是要带他寻根溯源,那山上的“盛事”又作何解呢?

他记得宋先生说山中那个帮派覆灭的时候,潼河的水都染红了,山上火光冲天,燃了十余日方歇:“也许鼍山灭派一事实在是非同小可,十数年后,那些江湖人还要专程来此一聚。”

他想起母亲也会武,心中不禁一动:“莫非母亲也是去鼍山赴会?……她是想让我见识些江湖事……?”

母亲曾是江湖中人,这是她的秘密。

他小时候母亲有意教他剑法、武功心法,心法写得古雅,他轻轻松松就背熟了,可是每到练功时总提不起兴趣,所幸母亲也不强求。

后来他上学读书,渐渐明白那些厮杀手段“非君子所为”,心下十分不喜,母亲便再也没在他面前露过身手。

别人家的母亲只会缝缝补补,他的母亲却会打猎,而且带回来的猎物永远是正中眉心,一击毙命,就连皮货商人都赞不绝口,说从没见过如此完整的皮毛、利落的剖口,人家问她怎地练得这身好功夫,她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阮毅寻思:“为何母亲过去对那些江湖事讳莫如深,如今又要我去躬逢其盛?”想了又想,忽然想到:“是不是……鼍山上的聚会与我有关……与我生父有关?”

他骑在青驴上,猛地一拍脑门,情不自禁地喊道:“是了!妈终于肯说爹爹的事了!”

他这十六年来连父亲的名讳都不知道,姓是随母,仿佛根本没有父亲。小时候私塾里的大孩子说他母亲是醉红楼关张之后流落街头的□□,骂他是“小野种”,他大哭了一场,可是母亲始终只是郁郁的,说他父亲意外身故了,此外一个字也不愿多提。

他饱读圣贤书,颇重纲常名教,虽知父亲定然不是什么头顶污名之人,可是这么多年来母亲总不见告,连一炷香、一面牌位都不让他敬奉,实在令他介怀。

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又将远去,父亲究竟是谁、有何生平故事,母亲总不能再瞒他了罢?

想到这里,他既是激动,又是不安,不知在鼍山上候着他的是怎样一般光景,迟疑了一会儿,终是双腿一夹驴腹,催它穿出闾里。

同一时间,鼍山临河的长滩上铺开大片金黄的芒草,白色的草穗似点点浮光,在风中荡漾。

“沙,沙……”

芒草仿佛没有边际,响声也似没有尽头,江湖客在河边东一堆、西一堆的,三五成群,被正午过后清高的秋阳一照,竟感到燥热难耐,心痒难挠。

来的都是顶尖高手,而且素来韬晦,闲事莫理,这才有命活到今日。

他们来此全是因为一句话:“九月初七,藏剑诀传人于鼍山南岸领教血麟剑之威。”

这句话如风刮过,数年来死水一般的江湖忽起波澜,最近三个月里,人们私下计议最多的便是:“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藏剑诀为何还有传人?”

阮纯君随崔平上鼍山时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弱女子,她师父在群仙会上与忘忧阁主斗得难分上下,藏剑诀的名声由此传开。崔平最终气竭而死,江湖人便道他的盖世神功也成绝响,未料它还有重出江湖的一日。

当年群仙会后,忘忧阁满门皆灭,阁主虽然手握血麟剑也未能幸免,江湖中人一度议论纷纷,“原来神剑并非天下无敌”的论断甚嚣尘上。

然而,在随后的一年内,那些明宣此论的世家、宗匠、领袖——甚至包括当朝的禁军校尉——便都离奇身故,再过三年,哪怕是泛泛之辈,但凡有只言片语对神剑主人或神剑本身不敬的,无一例外,也都成了不会说话的人——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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