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她在前面停顿了一小会儿,右手轻晃着茶杯里的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若我说,是孔郑氏,你信吗?”她再次抬眼看他时,唇边溢出浅笑,带着几分危险。
“不信。”孔信堂都没有犹豫,马上否定,“孔郑氏比谁都更希望我父亲好好活着;因为只有他活着,我才会一直受到制约、不成气候,他们的儿子孔信成才能得到扶持、一直到他正式继承家主之位。所以,孔郑氏宁愿冒着风险来毒害我,也不可能会让我父亲遭受丝毫危险。”
认识得还挺深刻。
飘零说:“不信也没关系。你只需记得,孔郑氏在公堂之上,已经亲口承认了孔百万是死于她手。”
孔信堂眼中波动:“这也是你做的?”
飘零放下茶杯,歪头,眼中漾出一些冷光:“我做的。”
她布好的局,这关键的一步,自然是由她来完成。
“她真的亲口说了?”孔信堂还是不太相信,“这,你是如何做到的?”
飘零不答反问:“你当真想知道?”
他噤了声。
当杀手要面临着太多危险,留有一些保命的底牌和特殊的手段才能在出任务的时候降低伤亡的可能、方便顺利脱身。这个道理他懂。
“不想知道。”好一会儿他才讪讪说道。
飘零觉得对面这人现在的憨样……看着居然还有一点好玩?
“不过是用了一些能迷惑心智、让人撕去伪装、暴露本性的药物,辅以催眠之术更改部分记忆,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她轻描淡写道。
孔郑氏本就心术不正,依附于孔百万不过是想图财图势、掌握孔家大权,并无几分真心;对孔信堂,她向来都是恨不得能除之而后快。所以,她能轻而易举被飘零所引、说出那些话来,并不会让人感觉奇怪。
孔信堂是第一次接触这些,自是难掩好奇。不过他向来是很懂分寸的,知道现在不是说起这些的时候,便接着问道:“然后呢?还有什么?”
飘零说:“孔家出事,群龙无首,官府暂时接管其所有产业。”
孔信堂急:“那我得赶紧回去。”
却被飘零拦下:“你暂时还不能回去。”
“为何不能?”他不解。
“至少该等我把话都说完了吧。”飘零挑眉道。
孔信堂耐着性子:“你说。”
“明日辰时,我会送你去一个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孔信堂感觉到自己脖子一寒。
第九章
飘零跟孔信堂交待完事情从屋里出来,早已经过了子时三刻。
拐角处,大红衣摆一闪而过。
飘零双手抱在胸前,望着那人先前站过的地方,做片刻思索。
杀手联盟在柳州的据点只是一处普通的民居,虽然条件简单,但胜在十分隐秘。
弦月高挂,夜风习习,露水带起些许寒意。
“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待到半夜都舍不得出来,还有说有笑,怎么不干脆一直聊到明天早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回去的路上,祁晟全程都在小声讨伐、骂骂咧咧,气到不行。
他大力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却意外发现黑暗中、某个被他讨伐了一路的对象正坐在桌旁等他。
祁晟点了盏烛灯。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这是我房间,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就进来!”他臭着脸,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是十分欠扁。
不请自来的飘零淡定起身:“我想找你帮个忙。”
“你找我帮忙我就得帮啊!我堂堂祁钺山庄的少庄主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嘛!”祁晟很是硬气,一口回绝,“我告诉你,这个忙、我还就不帮了!”
“哦。”飘零歪了歪头,也没再央求,“那打扰了。”
她抬腿准备要走。
“你等等!”祁晟更生气了,走到她跟前拦住她,那双勾人的狐狸眼里写满了控诉与不忿。
飘零承受着他身高、气场带来的双重压迫,开口道:“夜深了,早些休息。”
但祁晟想听的并不是这个。
“你就不能对我说些好话吗?万一我改变主意了呢!”某少庄主就差把“快哄我”这三个字刻在了脸上。
飘零望着他的眼睛:“你想听我说什么好话?”
祁晟:……
他率先败下阵来,眸光里染上只有在对着飘零时才能展现出来的温情:“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会真的拒绝你。”
她沉默。
又装死了是吧。
祁晟叹气:“说吧,要我做什么?”
“帮我在孔信堂的身上制造出一些皮外伤。伤势看上去要凶险,但实际上并未伤及筋骨。”飘零提出要求。
只听她前面说的,祁晟眼睛一亮,显然是有点兴趣的样子;可听完了她的话,他又不高兴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自己来?”
明日辰时不是还要送那个孔信堂到一个地方去嘛,就路上顺手的事情,干什么又要他插手。
多此一举。
飘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再去问其他人。”
偏偏祁晟对此很重视,执着追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飘零给出理由:“我可能做不出让自己满意的效果。”
但祁晟不信。
“你是怕下手轻了、留不下合适的伤痕会让别人觉得假,还是怕下手重了、自己心疼?”
飘零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还是说,这两个都不是理由?”她的沉默再次唤起祁晟心底的怒火,“你压根就舍不得对他动手,所以才想着要找人代劳,对不对?”
“答案很重要吗?”飘零反问。
于是,祁晟彻底爆发。
“不重要?阿零,你知道他孔信堂现在在你这里是怎样的存在吗?我从来都不知道,以‘冷面薄情’著称的飘零,竟然可以如此关心、在意一个人!我无数次希望你可以多给我一个眼神,对我展现一丝笑容,对我多几分依赖……我一直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求而不得,凭什么他孔信堂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
飘零眉头一皱,解释道:“你觉得我对他特殊;可你也知道、我只是想报恩。”
祁晟不满:“我知道你是在报恩。是,我很感激他帮了你,也很同情他的处境。但当时害你遇险本来就是祁牧闯出来的祸,这些都应该由我祁钺山庄一力承担,你为什么非要自己扛下这一切?这次如果不是我主动到柳州来,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让我插手?你拉邵临过来给孔信堂解毒,自己又布下这么一个局、亲力亲为左右奔波,这么辛苦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要做什么你跟我说啊、我给你去办!”
飘零劝诫自己,她来这里并不是要跟眼前这人吵架的。她耐下心来:“我现在不就是过来找你帮忙的吗?”
“我指的只有这一件事吗?我说的是全部!”祁晟怒目,声音里还带着点委屈,“把一切都交给我,你别插手,离那个孔信堂远远的,离得越远越好!”
飘零冷下脸来:“祁少庄主,我说过,你不要想着试图控制我。这是我的事情!”
但这一次,祁晟毫不让步:“但凡你对我有对他一半好,我都不会提出像这般无礼的要求!”
她试着和他讲道理:“我不想和你争辩这些。我只是来报恩的,祁少庄主,我也只回答你这最后一遍。你冷静一点好吗?”
“我还不够冷静吗?”他扶上飘零的肩膀,握得那么用力,“你跟孔信堂只认识了两个月,对他却比对自己的师父还要上心,有求必应,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阿零,你在他面前都不像你了,这教我如何能不多想?”
“你不能因为祁牧犯的错,就将我完全逐出局。阿零,你总该给我一个机会的,不然这对我来说、又何其不公平?”
“祁晟。”飘零很正式地叫他的名字,一边挣开肩上被他施加的禁锢,一边正色道,“我从来都没有因为你弟弟的事情迁怒于你,我对孔信堂也从来都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感情。他和你,和我师父都不一样,你把他放进来跟你们一起比较,毫无意义。”
祁晟愣住,然后被推开的手不甘心地握成了拳。
“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值得你如此?
其实,都告诉他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