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在她身边的,除了藏在衣服里日渐变瘪的钱袋,便只剩下那块刻着“堂”字的玉佩。
当时,林十八并不知道自己究竟熬过了多长时日;她唯一清楚的就是,种在破庙不远处的那株桃树开花了:
这就意味着,她成功度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并且继续活了下来。
那一天,林十八见到了那年春暖后、自己发现的第一对回归的燕子,也遇见了杀手阙夜。
就是她以后的师父。
这才真正地让她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长大后的飘零并不愿意回想起那段黑暗无光、盼不到任何希望的日子。
但与孔信堂的重遇,再次打开了她所有尘封的记忆。
很难想象,如果当时只有六岁的林十八并没有遇到孔信堂,她该靠什么度过那个艰难的冬天?
很有可能在某个寒冷的夜晚,她就会因为冰雪、或者是因为饥饿而停止了呼吸。
那么十四年之后,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飘零。
所以当二十岁的飘零再次面对孔信堂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感激的。
更别提他后面还对陷入困境的她伸出了援手。
自己已经身陷囫囵、自顾不暇,却还要想着承诺送她回去。
虽然孔信堂在很大程度上只是想给他的愧疚找一个寄托来进行弥补,但这在飘零看来与她原先以为的并没有冲突:他心底的良善并没有因为残酷的现实而被磨光;对着他,飘零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公子。
但他现在的境况可比当年艰难多了。
以前的孔信堂,飘零至少可以看出他生活得锦衣玉食,人身与自由还是有的。可是现在,他明明住在自己的家中,却处处遭人掣肘:一个家族大公子,还需要看一个管事的眼色行事;身边存在着多种限制不说,连背锅和工具人这么没有原则和底线的事情,都要被自己的禽/兽父亲强制着硬承担下来……
也是一个惨字。
不得不说,遇到孔百万这么一个奇葩的父亲,真的只能算是孔信堂倒霉了。
对比之下,飘零觉得自己那从来都没有露过面的父亲还不算那么混蛋。
至少他没给自己添过麻烦。
在她还未满周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就被抓去充军入伍了,整整五年都没有回来过。
后来也是听别人说,他守的那个地方被敌军给攻破了,所有人都被抓了回去、成了俘虏。
自此,她再没有听说过她父亲的任何消息;飘零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还在不在这世上。
当然,当初把她丢弃的母亲也是:飘零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亦或是倒在了那年的逃荒之中。
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飘零也的确没有想过要去找他们。
飘零不会放过孔百万,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他给她带来的羞辱,更重要的、是他做出的那些天理难容的事情,超出了她的忍耐范围。
既然都看到了,就当是为民除害。
哪怕孔信堂不忍心……那也与她飘零无关。
孔郑氏和幼子得宠,正室和嫡长子却被夹在边缘里过日子……飘零不相信他孔信堂心中一点怨恨都没有。
如果他足够聪明,他会看出这将是他翻身的一个绝佳时机。
不管怎么说,孔信堂都对自己有恩;现在又正是他需要帮助的时候……飘零想,这两个情,她是时候该一并还给他了。
后面她会进行一番规划;当然,一切的前提得是她的身体和武功都恢复成从前的状态。
不然就她现在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别说还人情了,自保都难。
第二十章
飘零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得的不是病;所以在伤寒好了之后,她马上就去请求孔信堂将她送走。
再待下去,给他另添麻烦不说,飘零怀疑自己迟早都会悄无声息地没了心跳。
账还没算,人情也没有还,她总不能就这样窝囊地挂掉。
孔信堂让她换上一身丫鬟的服饰,然后带着她去了闻思远的府上。
年轻的知府刚见到她时,着实被她的尊容吓了一跳。
闻思远移开眼,和孔信堂确认:“是送到并州,对吧?”
“没错。”后者点头,“思远兄,有劳了。”
安排好事情之后,孔信堂就回去了;剩下闻思远不太自然地和飘零大眼瞪小眼。
他轻咳了一声,过来叮嘱她:“明日巳时一刻,会有人带你去西边偏门,那里有我安排好的马车。届时你只需要坐上去,我的人会将你安全送达并州;其余的你都不用管。”
“多谢大人。”飘零低眉顺眼、柔柔地行了一礼。
但闻思远却是看得胆战心惊:“快不用多礼;你、你小心一些。”
这姑娘身体一歪,他生怕她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
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他还没来得及问信堂这姑娘的身份,不过,看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你还抱病在身,倒不必在意这些礼数。我先叫人带你下去歇息。”
算上在闻府修整的这一夜,飘零在柳州一共被困住了七天。
第八天上午,终于,一辆马车载着她离开了这个地方。
路上,飘零不停地掀开帘子、打量着外面的景致,估算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并州。
她真的不想再继续做一个废人了。
劝自己,就再忍过这三天——
三天过后、就不用这么憋屈了。
但路上还是出了变故。
早上的飘零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她迷迷糊糊来到溪边净面的时候,突然就被人给捂住了嘴。
她额上青筋抽了抽。
祁牧一个,孔府下人一个,再加上现在这个……都说事不过三,他们到底还有完没完!
一股子怒意冲上了飘零的大脑。她抬起右腿,蓄力,狠狠地就往身后那人的脚上一踩。
“嘶——”
这熟悉的抽气声。
飘零咬牙:“祁晟,松手。”
挑这个时候搞突然袭击,明摆着就是在找揍。
觉得她现在丢了功夫,所以好欺负了是不是!
祁晟凑到她耳边,为自己小声辩解:“我来带你走。”
飘零冷着声音开口,话中带刺:“怎么,你祁少庄主也被人下了药,担心打不过外面那几个普通护卫,所以才会选择偷偷出现、避人耳目?”
祁晟自知不占理,单手将她抱起,带着她运功飞身离开。
飘零认出这不是去并州的方向:“你要带我去哪?”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飘零嗤笑,没说话。
冤有头债有主,即便她现在对祁晟带有一些连坐的情绪,但她要的交代,还轮不到他来给。
祁晟带着飘零坐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他将她小心护在身前,二人共乘一骑,前往最近的一个城镇。
飘零全程冷着脸;哪怕祁晟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已经骑行得很慢了,但她的面色依旧十分难看。
而且,她感觉到自己怕是要撑不住了。
N遍嫌弃自己现在的垃圾体质。
连一朵柔弱的小白花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个病秧子。
意识的最后,反正她是在祁晟的怀里晕了过去。
——
飘零原先要回并州,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邵临,让他来给自己检查一下、她的身体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没想到她醒后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他的师父、药王谷的谷主老白。
飘零蹙了蹙眉。
蹙眉的原因不是眼前的这个人,而是她发现自己胃里空空:单单饥饿的感觉就让她很是焦躁。
另一件让她头疼的事情是,飘零发现自己现在动弹不得了。
连说话都不可以。
于是她就更加焦躁了。
“你瞪着我也没用,又不是老头我害得你变成这样的。”老白捻了捻胡须,“此药药性霸道,若想完全清除、你就得像这样在床上躺半个月;也别想着去找小邵了,他来至少得一个多月,还不如老头我。”
飘零动了动眼皮。
听这话,他应该是被祁晟拉过来帮忙收拾烂摊子的。
就是不知道她已经睡了多久,这里又是哪里。
还有,闻思远派来送她的那些人后来没找到她,不知道回去又是如何复命的。
老白劝说外加吐槽道:“你要是还想恢复武功和容貌,就乖乖听老头我的。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专门为了你跑一趟容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