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我这里,它们已经抵消掉了。夫人与我,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恩情可言。”飘零正色道。
邹夫人苦笑:“我以为,姑娘会懂我的坚持。”
救命之恩,哪是能就这么算了的。
为了做成这些事情,飘零费了不少气力。感激是真,但同时、邹夫人也有着她自己的考量。
只不过、飘零一时没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她只觉得这邹夫人当真是个有主意的人。
这般都拒绝不掉,她便想着换一种方式。
“飘零是杀手,这些身外之物平时也用不到多少。夫人的好意,飘零心领了。”
听完她的话,邹夫人的脸色凝重了些。
“那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会满足姑娘。”
这下,飘零意识到自己被误解了,皱眉:“夫人这是何必?”
邹夫人浅笑:“姑娘救了我儿的性命,不取分文,却又不求任何回报。我这心里过意不去,总觉得、得做些什么才好。”
飘零听完,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罢了。
“夫人不必再劳神了。既然夫人想求一个安心,那飘零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她重新拿起那个木匣,利落抱拳辞行,“付齐了银钱,我和夫人之间的交易也就算是完成了。夫人若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就早些离开,以免打扰到夫人清修。”
说完她也没等对方的反应,转身就走。
“等等!”这时,孔邹氏却又突然开口叫住她。
飘零只停下脚步,眼神往侧后方看了看,站在那里没动。
孔邹氏:“我、还是要和姑娘说一声‘谢谢’。”
“不知这声‘谢谢’,夫人又是为何?”飘零轻笑道。
“我知道,姑娘并未向信堂供出我。”她说。
这次飘零没再推脱,直言道:“我的确没和令公子说起过您,不过,想必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怀疑。”
毕竟真正恨他父亲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很容易就可以排除到他母亲身上。
孔邹氏没说话。
但这已经不在飘零的业务范围之内。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后面这些是您和令公子的事情,想必不需要我的参与。您的‘谢谢’,飘零同样收了。告辞。”
待完成最后一件事情,她就该离开了。
第十三章
官府将郑家连根除去,主要是想杀鸡儆猴、起到威慑的作用,并不是要对整个柳州豪绅都下狠手。所以在商议过后,他们决定将查封的孔家产业归还,算是给大家的暗示,也是安抚。
只要安分守己,就不会有什么麻烦找上门,不是吗?
孔家此番遭受重创,劫后余生,又群龙无首,急需选出一位有能力的家主来收拾残局、力挽狂澜。
孔信堂为嫡长子,本就是孔家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之前因为他私德有亏,所以各主事对他的继承一直都存在争议;而现在,他们既了解到孔信堂的真实情况,也将他这段时日的带伤奔波看在眼里,大受感动,于是纷纷主推、助他登上家主之位。
别的不说,就拿孔信堂三年前掌家的表现来看,各位主事对他就很放心。
也不知道先家主是被什么猪油糊住了眼睛,居然能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情。
孔家百废待兴,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做。所以现在、包括以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孔信堂都会很忙、非常忙。
书房里,锦衣公子正在处理账册。
他的五官清俊,只是身形瘦弱,面色也是那种不正常的苍白。
突然,那只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一抖,纸页上跟着留下一笔浓重的墨迹。
孔信堂忙掏出方帕,捂着嘴剧烈咳嗽。
“咳咳咳——”
“公子!”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现在的管事孔进闻声一惊,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赶过来为他顺气。
一杯温水下喉,好半晌孔信堂才平息下来。
他的眼中闪过迷茫与痛苦。
“孔进,”孔信堂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
听完、孔进就知道他又在伤神了,叹:“公子何出此言?”
“我每晚都能梦到他。”孔信堂跌坐到椅子上,喃喃道,“他骂我不孝,各种哭喊,真实得仿佛就站在我面前,一幕又接着一幕,扰得我不得安生。”
自他知晓孔百万死去之后,便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一闭上眼,就好像能听见那人在他耳边狰狞地咒骂。
孔进自是知道孔百万曾对自家公子做过的事情,也知道公子能一路走到今天着实不易。他对孔百万并没有像公子那般深重复杂的情感,只是从他的角度来看,除去所谓的伦理道德的压制,孔百万再没有任何资格能说一句公子的不是。
“小的自小就跟在您身边;说句不敬的话,老爷他、不值得您如此伤神。从始至终,您都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老爷的事情。这一切、明明是老爷自己种下的苦果,您何苦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本来,孔百万的死就是他自己招来的祸患,与公子并无干系。孔进实在是不解,公子为何非要上赶着背下这些罪名、给自己徒增压力?
孔信堂苦笑着摇头:“你不懂……罢了。”
最后那两个字,道尽他心中万般酸楚。
片刻沉默过后,孔信堂慢慢回忆起当年。
孔家是父亲一手打拼出来的。那时自己还小,日子虽不富裕,但父母恩爱,家庭和睦,一家人相互扶持,好不温馨。
可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
也许,要从父亲生意越做越大、日日夜夜都忙着在外交际应酬算起;
也许,要从发生在父亲母亲之间越来越频繁的争吵算起;
也许,要从母亲容颜日渐老去、父亲身边却有了新人算起;
……
所有的温暖都被现实打碎:父亲夜不归宿,母亲以泪洗面;而他、无能为力。
孔信堂其实一直都暗自期待着,期待着父亲有一天可以回心转意;毕竟父母曾经那么恩爱,而母亲又陪着父亲走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他相信,父亲不会如此狠心。
所以,孔信堂一直都在逼迫自己,要加倍努力,要变得优秀。
父亲要他掌家时,他兢兢业业、尽善尽美,不敢犯一丁点儿的错处;
父亲突然撤走他的所有权力时,他虽不知为何,但没有说过他的一句不是;
父亲全盘接收外界所有本该属于他的美誉时,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哪怕父亲后面无缘无故就派人□□起他与母亲,孔信堂也没想过要做出任何反抗。
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哪怕他变得再不好,都是。
只是孔信堂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外面以自己的名义、花重金建成两处别院、供他享乐!
第一次,孔信堂鼓起勇气去与自己的父亲对峙,换来的却只是嘲讽与羞辱。
“只要老子还活在世上一天,你都别想再跟这家主之位有任何瓜葛!做梦!”
他竟然以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只是为了这一个家主之位?
孔信堂觉得可笑至及。
这也是他第一次,生出了要反抗的心思。
却很快就被无情打倒。
“你母亲还在老子手里;所以你、最好安分一点。”
心在霎那间坠入冰窖。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真正地天旋地转。
后面,孔信堂开始沉默,开始妥协。
直到一个遭受到孔家迫害的姑娘的哥哥、用一棍子将他狠狠敲醒。
他挣开所有束缚,再次推开父亲书房的大门。
“您到底想要怎样!”这是他隐忍多年后的爆发。
羞辱他忍了,骂名他担了,什么家主之位他都放弃了,到底还要如何才肯放过他!
“我是您的儿子,到底哪里碍了您的眼!”
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该要承受您带来的、如此沉重的毁灭!
只换来一个巴掌。
“如果你不想看到你母亲拿着休书从孔家滚蛋的话,就管好你的嘴。现在、马上滚出去!”
曾经那张和蔼的脸,如今已经面目可憎。
原来金钱、权势、还有美色,真的会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也让孔信堂心灰意冷。
他真正在乎的东西就只有那么一点儿;可就在父亲扬言要休妻的时候,他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