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上柏顿了顿,说:“我去了一趟Y国。”
李菘蓝双眼一亮:“那你见到了他死前的样子,对不对?”
顾上柏“嗯”了一声。
“那——”李菘蓝咽下一口唾沫,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冀,望着顾上柏,轻声问道,“孩子呢?”
顾上柏的手猛地紧握成拳,他在刻意压制着什么,牙关紧咬,绷紧的太阳穴更显示出此刻主人的不安与烦躁。
他说:“什么孩子。”
“李菘蓝怀孕快七个月了。”李菘蓝说,“显怀了,我看到了,你不可能没有看到。”
顾上柏猛地站了起来,他甩开李菘蓝的手,背过身:“你关心那么多做什么?”
李菘蓝费尽所有力气压下自己即将喘不匀的呼吸声,紧紧攥着床单,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好奇。”
顾上柏整理好情绪,转过身轻轻的捏了捏他的下巴:“这些事都和你关系不大,你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就是。这些我都会处理好。”
“哥,”李菘蓝定定的看着他,“我想知道。”
李菘蓝接受了自己重生成顾阳起后,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他那尚未够七个月的孩子,他之所以去Y国待了整整半年时间,就是为了这个孩子。他知道,如果留在国内,这个孩子顾上柏必定不喜,他留不下来。
可是他好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虽然心里清楚,即便孩子有希望活下来,顾上柏说不定也不会让孩子出生——但他仍忍不住的妄想,如果顾上柏有了恻隐之心呢?毕竟那是一个已经成形的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如果他想要呢?
但李菘蓝知道希望有多渺茫。
不说顾上柏的想法,一个尚未足七个月的孩子,在他腺体被毁的情况下,真的能够活下来吗?
李菘蓝动也不敢动的看着顾上柏的嘴唇,期待着里面能说出——孩子还活着,之类的话。
可他等了很久很久,等来的只是顾上柏薄唇一掀,凉薄的两个字:“死了。”
李菘蓝浑身瘫软的倒了下去。
“李菘蓝腺体被毁了,孩子七个月都不到,医生也救不活,一尸两命。”
第4章 终身标记
“顾总,小少爷这是累的。连日疲惫,也并不怎么休息,又一时受了惊吓,所以才会晕倒。”
李菘蓝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
房间里的白炽灯亮得惊人,周围的摆设布置都异常陌生,有人影在眼前晃来又晃去,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梦里李故来喊着他“爸爸”,小小的孩子血糊糊的一片,连眼睛都睁不开,李菘蓝伸出手想抓住他,却只能抓到一片虚无。
李故来是他给没能见到这个世界的孩子取的名字,他想顾上柏肯定不会让他的孩子姓顾,所以早早地就给他取好了名字。他甚至都想好了,在Y国待一年,在那里生下孩子,把孩子的国籍也上在Y国,找个保姆看着他,他经常去Y国照看,偷偷地把他养大。
他也想好了,十八年过去,等到李故来成年,可能顾上柏都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可是他连孩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李菘蓝茫然的看着天花板,顾上柏坐在一旁握住他的手腕喊他的名字:“小起?”
李菘蓝猛地惊醒过来,迅速的抽回手,惊恐的看着顾上柏,嘴里胡乱念着:“我不要见你,你给我滚……我不要见你……”
“小起?”顾上柏握住他的手腕不松开,最后情绪上来也有些不耐烦,强硬的把他的头摁入自己的怀中,声音也沉下去,“小起,别闹了!”
冷杉味包裹着他,玫瑰味早就消散,李菘蓝的情绪突然就平静下来,恢复冷静。
他仰着头看顾上柏,看到对方长了胡茬的下巴,突然就笑出声。
他笑得诡异,顾上柏都不由得顿了顿:“你最近发什么疯?”
李菘蓝定定的望着他,问道:“哥,你就一点都不伤心吗?”
顾上柏罕见的沉默了。
李菘蓝继续道:“李菘蓝死了,他好歹跟了你八年。你的儿子也死了,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伤心。”
顾上柏脸色更加阴沉,眼神里席卷而起的情绪李菘蓝看不太懂,那太复杂了。
但顾上柏面对李菘蓝的质问什么都没说,而是道:“你早点休息。”
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转身离开。
“你不回答我吗?”李菘蓝眼神追着顾上柏的背影逼问道,“李菘蓝跟你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敢说顾家走到现在这样没有他的一份吗?可你这八年是怎么待他的?弃若敝履,宛如一颗棋子,不爱他也就罢了,在外面乱搞也就罢了,他怀了孕你却连知都不知道,你儿子都死了你才晓得!”
“住嘴!”
顾上柏猛地回过头来冷冷看向李菘蓝,双眸阴鸷,言语更是冰冷:“他死了,关你什么事?他生前你也从未拿他当过顾家人,反倒是死了来我这里替他讨公道,顾阳起,你又什么时候给过他公道?”
李菘蓝笑得更开心了,他望着顾上柏一字一顿的说:“顾上柏,顾阳起做什么,全都是你纵容出来的,你才是罪魁祸首。”
顾上柏浑身一抖,抬起来的手一下抓住了门框,手背青筋暴起。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李菘蓝掀开被子站起身:“我要换房间。”
顾上柏看着他:“你要去哪?”
“我要睡李菘蓝的屋,”李菘蓝说,“顾上柏,我和你不一样,我有良知。我要住在李菘蓝的屋子里告诉自己他异国他乡死得有多惨,一尸两命。我要时时刻刻告诫自己,我要赎罪。”
李菘蓝还没来得及夺门而出,就被顾上柏一把抓住了手腕,被他箍住手腕往里一推,倒在床上。
顾上柏冷眼看着他:“你就在这里给我待着,我看你是疯了,需要冷静一下。”
顾上柏出了门,反手锁上。
“咔哒”一声,屋子里只剩下李菘蓝一个,他望着四周的摆设,突然想起来,这是顾阳起本来的房间。
李菘蓝一直和顾上柏分房睡。
本来结婚都只是一次手段,是一个交易,他们同床异梦,不是真正的夫妻,分房睡是应当的。只是李菘蓝一直没想清楚的是,除了顾上柏第一次对他终身标记之外,以后每一次李菘蓝的发(情)期,顾上柏大可不管。
毕竟折磨的人只是李菘蓝而已。
但这个房间,反而经常成为顾上柏和李菘蓝发(情)期发泄的地方。
每一个角落几乎都有两人共同的回忆,虽然那回忆并不怎么好。
房间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没人住,但家里的佣人一直都在打扫,倒是很干净。李菘蓝的房间和他本人一样,干干整洁,东西极少。除非必要他什么都不放。
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书桌上零星几本书,一支笔。
顾上柏没开灯,坐在床侧,眼神不知道落到哪里。
床头柜的抽屉紧闭着,顾上柏随意拉出来一小截儿,里面居然有一个倒扣着的相框,顾上柏取出来,相框里面却没有照片。
顾上柏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但他开始找那张本该待在相框里的照片。他翻了很多地方,最后在一本书里翻到了被撕成两半的照片。
那是李菘蓝和他之间的唯一一张合照,拍摄于李菘蓝高一那年。
顾上柏这时才突然想起,其实他和李菘蓝认识的,比他一直意识中还要更早。
他第一次见李菘蓝是他十六岁那年,顾上柏给母校捐赠了一间图书室,回母校做演讲,结束后他下了台,在后台撞上了匆匆忙忙的李菘蓝,很不好意思的握着照相机,询问他可不可以一起拍一张照片。
顾上柏不是一个喜欢拍照的人,他忘了那天他的心情为什么那么好,但他和李菘蓝一起拍了一张照片,也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一张照片。
照片都泛黄了。
李菘蓝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这张照片撕成两半的,但他们仅仅隔了一小条缝隙的肩膀恰好是李菘蓝撕开照片的地方,他们两个人被分成了两半。顾上柏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李菘蓝又没有彻底的毁掉这张照片。
顾上柏心里莫名有点难受,喘不过气来。空气中是憋闷的冷杉气味,并不让人觉得放松,只让人觉得沉重。这个房间似乎没有任何一点李菘蓝的味道了,那一度让他很烦躁的朽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