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想知道,燕虞想从他这里要什么。
他看了眼曹江,到底将一切与宋灯有关的彩头都咽下,最后只道:“那好,若我赢了,我要燕将军危难关头的一次援手。”
燕虞道:“好,我的要求也不难。我同忠勇侯府的宋小姐定下婚约,来年成婚时,不敢请殿下赏光喝杯喜酒,只求殿下一句真心祝福。”
曹江在一旁听着,只觉燕虞上道,这一来二去,可不就是向殿下卖好了吗?
却不知道元孟听见这句话时的心情。
他握紧了手里的缰绳,花了好一会儿,才云淡风轻地对燕虞道:“好。”
两人补足箭筒里的箭,以箭矢尾羽颜色相区分,一人二十支,只看谁能最先猎回十只猎物。
曹江方才发了令,两人便宛若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颇有几分同死敌较量时才有的气场。曹江看了,心中纳闷,这分明是一场谁赢谁输都很完美的比试,他们何必这么拼命。
可这事到底不是曹江说了算,他再纳闷,也只能看着。
元孟冲进林间,热血上头的脑子才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他很清楚,赢过燕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他也没有必要赢,毕竟燕虞想要的承诺,他早就已经对宋灯许诺过,他今日,就算是输了也不需要额外付出什么。
可他不甘心,就算最后还是赢不了,他也要拼尽全力一次。
元孟在林间策马狂奔,为了能提高命中率,甚至不惜放任那些颇有蛮力的猎物近至眼前,岌岌可危时方才出箭,身边被勒令不得出手的蔺九几乎要吓出一身冷汗。
性命是最重要的,他从来是这么想的。
可在这一刻,他甘愿冒险去争一个其实什么都不能为他带来的输赢。性命好像一下变得不那么贵重了,价贱得很。
他们分明知道,纵使他今日输了这场比试,来日济王起事时燕虞一样会出手。
八只。
九只。
十只。
林间蜿蜒崎岖的路让元孟策马狂奔时难以避开横生的枝干,他恍惚感到在穿过某一处时被刮破了衣裳和手,却不愿意停下,想飞快地回到曹江跟前,看一看输赢。
纵使他今日的输和赢都毫无意义,纵使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争什么。
元孟很久没有这样纵马过。
他回到曹江跟前时,燕虞已经在那里等他,不用人去林中检查被他们猎下的猎物,他便知道,他输了。
曹江看见元孟累得衣衫尽湿,面红耳赤,手臂上鲜血淋漓,也是吓了一跳。
方才燕虞回来时,露出难得的疲态,可见确实是拼了一把。曹江便感到惊奇,如今再见元孟这样,简直有些惊吓,不知一场寻寻常常的比试,怎惹得两人这样争强好胜。
曹江来到元孟身边,道:“殿下,你这伤?”
元孟喘了口气,道:“无碍,一会儿包扎一下便是。”
他看向燕虞,道:“你赢了。”
燕虞调转马头,来到他跟前,道:“殿下还是现在便去处理伤口吧。”
曹江亦如此说。
元孟不再逞强,三人一同从围场出来,到一旁歇脚的地方坐下。蔺九拿出备好的伤药,为元孟处理手臂上的伤。
燕虞看了一眼。
元孟没有躲,若说原来他还顾及着宋灯的愿望,不能表现出来,可既然如今燕虞已经知道,他又何必再藏。
因为宋灯,他想赢,这点让燕虞知道又如何。
元孟道:“风雨要来了。”
这是他今日让曹江请来燕虞的原因。
蔺九替元孟处理好伤口后,已到门外守着,此时屋内只元孟、曹江与燕虞三人。
曹江对元孟接下来要说的话已有准备。
燕虞抬眼,道:“愿闻其详。”
元孟道:“济王人面兽心,对父皇下毒,长达三年之久。如今父皇身体衰败,回天乏术,已药石无医。”
燕虞不像曹江,曹江从一开始便是元孟的人,元孟之所以敢将这些事提前告诉燕虞,除去他与宋炀达成的那点默契外,更是因为,他知道燕虞不可能在这时候去投济王那艘注定沉没的船。
当然,元孟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继续对燕虞道:“若是不出意外,父皇近日便会立储了,立储之后留给济王的时间有限,他兴许会狗急跳墙。”
元孟知道不该说兴许,而该说一定,可在他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跟前,却也只能这样去强调这份可能性了。
元孟没有说立谁为储,也没有说济王如何狗急跳墙,但听在曹江与燕虞耳里,却已是透露良多。
曹江虽有心理准备,面色却还是又红又白起来,红是激动的,白是紧张的。
元孟看向燕虞,燕虞却镇定许多。
他不知道,燕虞对于生死的畏惧与对权柄的向往,都已经磨灭在那一场又一场的杀伐之中,他内心深处的所有柔软,都只留给自己的家人与爱人。
元孟道:“过几日,京中便会掀起滔天巨浪,到时候,还请两位将军多加注意。真到了紧要关头,京城之中,皇宫之外,一切便仰仗两位了。”
曹江率先道:“臣必不辱使命。”
燕虞看了眼元孟,道:“殿下放心。”
元孟对曹江道:“曹将军,我有些话想单独对燕将军说。”
曹江愣了愣,但还是起身往外,为两人留出了空间。
燕虞等着元孟开口。
元孟道:“济王若起事,必定不会放过朝中重臣府邸,届时整个京城街道四处混乱,你同曹将军就算早有准备,也未必能万无一失。兴许还会走水,京中有专门的防火楼,我会派专人盯梢,走水一事也不要你们插手。别的地方最后如何我不管,全看你们的本事,我只有一个要求,护好她。”
这便是他愿意提前告诉燕虞这一切,让他能够做好准备的私心。
燕虞道:“这本就是我应当做的,不需殿下提醒。”
元孟笑了一声。
第61章 储君立
天子病重, 稍微好转后,便起了立储之心,将二皇子元孟立为太子, 即日入主东宫,并且当朝定下辅佐太子的太师, 太傅与太保三重臣。
当朝臣还处在惊疑之中时, 一切便已成定局。若非还记得这是在朝堂之上, 不可妄议,只怕现场立时便会变成煮沸的锅子一样, 吵吵嚷嚷。
下朝之后,济王在殿前等着元孟,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二哥一样打量着他,最后道:“二哥棋高一着,臣弟叹服。”
元孟抬眼,见济王眉角眼梢都是不服,带着股年少轻狂, 明明白白地将所有不甘都写在脸上, 是败者最让人放心的姿态。他在心中叹服,突逢大变,他这位三弟还能演出这番姿态, 实为不易。
于是元孟也不同他客气, 脸上露出些茫然震惊,当然,还有得到意外之喜后难以遮掩的快意。
好像被立为储君这事对他来说一样意外似的。
济王面上神情僵了一瞬, 尔后是货真价实地忍不住咬了咬牙,对元孟道:“二哥,你未免也太不厚道, 我若早知道会有今日,难道还会阻碍你不成?只要不是让毛都没长齐的四弟当这太子,我其实都无所谓。”
元孟收起短暂的欣喜,又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三弟,我实话同你说,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我实在不明白父皇为什么突然立我为储。你近日可是做了什么得罪父皇的事?亦或者有人进了谗言?否则他怎么也不该越过你,直接立我为太子。”
早在天子宣布立元孟为储君时,济王便不再觉得元孟可信,对他的一言一行都要另行琢磨。可元孟这番话偏偏又说到他心坎里,以至于不得不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想,想着想着,便想到了那件要命的事。
若真是因为那事,别说立储了,兴许天子现在已经想好,如何让他掉脑袋了。
济王神色微变,他深深看了元孟一眼,转身告辞。他想,元孟到底是真无能还是假无能,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能先下手为强,否则只怕要落得个引颈就戮的下场。
元孟看着济王远走的背影,在心中微微笑了一下,慢悠悠来到自己的车驾旁,吩咐道:“进宫。”
元孟其实没少回宫,但随着身份的变化,他每一次进宫的心情也有所不同。兄弟四个里,他是最早出宫的,几乎一到年纪便被天子封王开府,近乎狼狈地被赶出皇宫。那时,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的人,几乎都在心中默默评判,这位平王殿下,怕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登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