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笑着,亲手给妹妹戴上步摇,“给你你就拿着,姐姐还有呢。”
不多时,姐妹俩手挽着手来到祖母的院子请安。
丫鬟刚打起门帘,从内就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是弟弟苏皓。
温软的小身躯,带着甜甜的羊乳香气。
猝不及防的,弟弟被倒提着狠狠摔向石板地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耳边响起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心脏紧紧缩成一团,疼得她哭也哭不出来。
说是抄家,更像是一场屠杀!
一丝血痕无声无息从紧握的拳头中流出,苏媚垂眸掩去目中的悲愤。
这辈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让家人活下来!
再抬头,已是眼含笑意,“皓哥儿,吃过早饭了没有,过会儿姐姐给你做山药糕可好?”
苏皓奶声奶气答道:“要多多的甜。”
苏姝逗他:“不行,娘说你正在换牙,不能吃甜的,山药糕我吃,你只能吃清蒸山药。”
苏皓信以为真,小嘴向下咧着,强忍着哭腔说:“我乖,我不吃。”
苏媚心疼坏了,“吃吧吃吧,姐姐给你做多多的甜,不过吃完要仔细漱口。”
“大姐姐,听说你一大早冲到大门口去了,这是怎么说的,难不成是梦魇着了?”
帘栊一动,便听到细细的环佩脆响,二房的苏媛款步而出,满脸的关切,“这种事马虎不得,最好请神婆来看看。”
苏媚笑笑:“不妨事。”
苏媛哎呀一声,掩口道:“我说错话了,姐姐亲事在即,若传出去对姐姐声誉有损……我也是关心则乱,大姐姐不要怪我。”
这话听上去刺耳,不过苏媚没有像以前一样反唇相讥,经历过一圈生死,姐妹间那点子小争斗她还真瞧不上眼。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于是她略一点头,飘然而走。
祖母坐在临窗大炕上正和旁边立着的母亲说话,二叔母孙氏坐在下首椅子上,也点头附和着什么。
她一进门,所有人都看过来。
“囡囡,”孟氏唤着女儿的小名,又是责怪又是担心,“你说你平时那么稳重的一个人,今儿个怎么冒冒失失的。”
苏媚本想说几句讨巧的话糊弄过去,然一碰到母亲的目光,瞬间维持不住了。
“娘……我做了噩梦,好吓人。”
孟氏只当女儿找借口逃避责罚,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看把你吓得,多大的孩子了还哭鼻子。回去抄一遍女则,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可不许了。”
孙氏打趣道:“闺女见了娘,无事也要哭三场!赶明儿上花轿,眼泪还不得淌成河喽。”
苏媚听了,心头更是酸痛得厉害,只摇头流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孟氏揽着女儿坐在炕沿,赧然道:“都是儿媳管教不严,老夫人原谅她这一遭吧。”
苏老夫人却瞧出几分诧异,沉吟道:“好梦要憋着,噩梦要说破,囡囡,说出来就不怕了。”
苏媚左右看看,欲言又止。
谢氏挥手叫众人退下,只留孟氏在场。
苏媚平复下心情,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些,可她做不到,纤细的声音微微发颤,似乎随时都要断掉。
“我梦见七月十三那天苏家被抄,所有的人都死了。”
话音甫落,苏老夫人和孟氏不约而同倒吸口冷气,霎时屋内一片死寂,连窗外的知了都停止了鸣叫。
良久,孟氏才醒过味来,白着脸,双手合十不停念叨:“童言无忌,大风吹去,菩萨切勿当真。”
苏老夫人毕竟见的世面多,最初的惊愕过后很快镇定下来,温声道:“你父亲圣眷虽不如前朝,官位还是稳稳的,断断到不了抄家灭族的地步。”
孟氏也安慰女儿,“你父亲京察考评是一等,不过二月间的事,你忘了?梦是反的,许是说你父亲要高升,咱家定会平平安安的,你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没人相信她。
巨大的无力感袭上来,苏媚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祖母和母亲极其认真地说:“我记得很清楚,传旨太监眉间有颗褐色的痣。”
苏老夫人大笑道:“徐家和皇后有亲,宫里时不时赏赐东西,准是你在徐家无意中碰见过内宦。行了,没什么大事,老大媳妇,从我库房里找两匹好料子,给囡囡做衣裳压压惊。”
不提徐家还好,一提徐家,苏媚的目光立时冷淡许多。
退亲的念头再次如浪潮一般冲上来,她不敢直接说出来,只小心试探道:“徐家的亲事不合适,还可以回绝吗?”
屋内又是一静。
接二连三的妄言,孟氏真要以为女儿中邪了,“庚帖都换了,何来回绝一说?你是不是又和徐家二小子闹别扭了?”
“我……”苏媚试图说服母亲,“徐夫人嘴上不说,其实并不喜欢我,她更喜欢她娘家侄女当儿媳妇。”
孟氏心里咯噔一响,奇道:“你打哪儿听来的?”
苏媚扯谎,“听徐家下人说的,您早晚会知道。”
“听他们胡说!”孟氏安慰女儿道,“你父亲和徐大人既是同窗,又是同科,徐家断断不会委屈你的。”
苏媚低头不语。
苏老夫人仍是笑呵呵的模样,但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婚姻大事关系着两家的脸面,不可儿戏,否则就是结仇了。囡囡,徐家的亲事是我和你父亲反复斟酌后定下的,绝无反悔可能,此话休要再提,下去罢。”
苏媚已无法掩饰眼中的失望,沮丧令她的脚步都有些飘摇。
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一走,老夫人脸上的笑就淡了,“传话给门房,大老爷回来立即让他来见我。给宫里递牌子请太后安,多花点银子也无妨,越早安排进宫越好。”
她说一句,孟氏应一句,末了疑惑道:“您不会信了囡囡的梦话吧?”
“我不信。”苏老夫人出神地望着窗外,“但苏家圣眷远不如前朝,处境会愈加艰难,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
院子里阳光明媚,满墙的爬山虎在风中惬意地舒展着身子,墙角榴花似火,几个丫鬟陪着皓哥儿在玩耍……
苏老夫人一粒一粒拨动着手上的蜜蜡佛珠,“找机会给徐家透个口风,就说我身子骨不好,想早点看孩子们成亲。”
孟氏大惊,“您身子骨好着呢,这种不吉利的话不能说!”
苏老夫人一摆手,“照我说的去做。”
顿了顿又道,“这孩子今天古里古怪的,就怕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挑个好日子去寺庙拜拜。这两天拘着她点儿,唉……当下可不是和徐家生分的时候。”
晌午时分,两匹杭绸送到了苏媚的院子。
随之而来的还有苏媛,进门摸着杭绸啧啧叹道:“祖母真疼你,这可是上用的好料子,我先前求了两次祖母都没给我。好姐姐,你分我几丈可好?”
苏媚淡淡道:“你肤色偏暗,这两匹一个秋香色,一个玫瑰紫,都不适合你,等有了合适的料子再送你。”
苏媛恋恋不舍地放下衣料,犹不死心,“姐姐借我件首饰可好,没几天就是徐老夫人的寿宴,我连体面的头饰都没有。”
苏媚盯她一眼,“你的意思,祖母委屈二房了?”
“我没那个意思,我爹比不得大伯父有本事,我娘也比不得大伯母有丰厚的嫁妆,我只靠公中那点月例银子根本不够用。”苏媛小声说,“你看你都送姝妹妹金步摇了,我只借还不行么?”
苏媚心里有事,没耐性应付她,只想赶紧把她打发走,随手一指,“你自己挑。”
苏媛毫不客气地翻捡首饰匣子,看得燕儿都忍不住偷偷撇嘴。
“大姐姐,我要……借这对耳环!”
镶金托琥珀耳环,苏媛也算有心,挑的东西比苏姝次一等,苏媚本想说“好”,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她想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换一件吧。”苏媚挑了对金镶东珠耳环。
苏媛呆滞一瞬,马上接过来开心笑道:“其实我看上的也是这副,生怕太贵重你不舍得,这敢情好,多谢大姐姐。”
苏媚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声,端起了茶盏。
苏媛坐着没动,“大姐姐,听说几位王爷也会去徐家祝寿。”
“不清楚。”
“你是未来徐家媳妇,你还不清楚?咱们一家子姐妹,可不能藏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