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旁边的警卫小李清清嗓子提醒:“律师,别走神,请回答问题。”
江湖摇摇头,表示昨晚交接完何煦入院的事情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贾院长了。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一来一回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
“哦对了小李,”楚一说,“突然想起周护士让我们的人两点半过去一趟,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她们的,你去问问。”
“好……一哥。”小李有点犹豫,还是动身离开了警卫室。
等无关的人被支开,江湖依旧坐在那静静看着楚一,什么也没说。
楚一便迅速把昨晚在院长室的密室中收集到的信息分享给她。
江湖听着,也没什么表情,等他说完才问:“你是说,胡杨被贾院长要挟了?”
胡杨就是0420,江湖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楚一有点诧异,却还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抛出了问题:“咱们坦诚点,把话都说开。告诉我,昨天半夜你为什么要见贾院长。”
江湖却说:“只是说了些何煦的事。”
“可我明明听到你们好像计划着要处置谁!”楚一有点冒火。
“处置谁?你听错了吧。”江湖皱皱眉,“我如果和他商量着要处置谁,结果贾院长出事了,这不合逻辑呀。”
她认认真真甚至有些理直气壮地分析着。
可是楚一觉得她在演。
贾院长虽然是十一点刚过时从阁楼坠下的,但从他尸体的僵硬程度明显可以推测出人已经死去了很久。院里不缺医生护士这样有医学背景的人,粗略的检查就能得出贾院长实际已经死去了至少六个小时。
天寒地冻,或许死亡时间可能在更早之前。
所以贾院长很可能是在今天凌晨死亡的,而夜里一点过的时候江湖是见过他的。
再后来他半夜惊醒的时候,江湖也出现在了病区,一切都不像是巧合。
在楚一心里,江湖的嫌疑值几乎是飙升的,而且越是不解释清楚,情况可能越糟糕。
他急得七上八下,不想放狠话威胁,更不想吵架,却感觉眼前的人已经完全无法沟通了。他所认识的江湖明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怎么来到平山之后变得完全不认识了?
见他陷入沉默,江湖突然开口问道:“一哥,你是真的怀疑我杀了贾院长?”
楚一有点烦躁,抬高了声调:“就算有难言之隐,你也完全可以跟我说清楚啊!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江湖愣了几秒,眼神突然黯淡了:“如果你真的怀疑我,那就把我抓起来好了,等雪停之后交给警察处置。”
这语气,明显是在赌气。
可有时候,越是说反话,往往越在掩饰极度慌张的内心。
这时,警卫小李突然破门而入:“一哥一哥!不好了!护士刚才在病区清点人数,说是老丁不见了!”
老丁名叫丁世元,是平山的老住客了,平日里慈眉善目和和气气的,倒也不像是有什么不正常的。
平山的情况一团糟,院长丧命,病人失踪,楚一这下更没法冷静了。
“呀,江律师还没走呢?”小李打量着江湖,转转眼珠又问楚一,“一哥,周护士让你叫几个兄弟赶紧过去,看能不能多派点人手四处找找老丁。”
楚一看看小李又看看江湖,有点犹豫。
他真的要放走嫌疑越来越大的江湖吗?
她坐在那无动于衷,瞥向楚一的眼神带着点挑衅的意味,直勾勾的,像是在说:看吧,你也拿我没什么办法。
于是楚一改变了主意:“小李,你先把警卫队的兄弟们叫到一楼大厅集合,我十分钟之后马上过来。”
他说完,拽起江湖的胳膊破门而出。
*** ***
几天前,两人在做计划的时候仔细研究过平山的建筑图,神秘的地下室还曾把江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一大半。
在几十年前这里还是公立精神病院的时候地下室就存在了,早年似乎是关病人的地方。那里隔音很好,就算病人在夜深人静的地下室里大吵大闹,楼上也不会听到任何声音。
作为警卫队长,楚一常年保管着地下室的钥匙,而另一把则在贾院长手里。
当时,江湖认认真真说,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完全可以躲进这间地下室,等夜里再溜出来离开平山,谁都发现不了。
楚一揉揉她的脑袋,笑了起来,打趣说要是遇到两人没法达成一致的事态时,他也可以主动来底下冷静冷静,与世隔绝起来,绝对管用。
……
江湖急促地喘着气,被攥住的手试图挣脱开,但楚一却拽得更紧了,最后几乎是一路连拖带拽地把她拖到了平山的地下室。
穿过黑黢黢的狭长过道,看着眼前的铁门,江湖终于意识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地下室?”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没错,就是地下室,你进去冷静一下吧。”楚一拿出钥匙打开铁门,不由分说把她推了进去。
“一哥,你不会真的认为我是凶手吧……”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张,再镇定的人到了这样糟糕的环境里也没法淡定了。
楚一看着近在咫尺的江湖,脑子里却只有那个想深究却无法得到答案的困扰,他不依不饶地问:“没人了,你现在可以讲实话了吧!”
“贾院长的死和我没关系,你要相信我。”她很快恢复了平静,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与其跟我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找找失踪的病人,平山经不起再有人失踪了。”
她的平静,宛如一记重拳捶在了棉花上,那种绝望,楚一终于体会到了。
寒夜火焰(11)
心底自卑的种子在初见的那一刻就已经埋下,如今早已破土而出长成了参天巨树。
昨夜的风雪毫不费力地将它吹倒,它重重砸在了地上却瞬间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留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脆弱到如此不堪一击。
日积月累的那些所谓的“理解”背后,竟是重重疑问,最终把他击溃到体无完肤。就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的那瞬间,意识到了另一个层面的东西之后,楚一突然感到强烈的无力。
原来他根本就不懂她,她也从来没有过丝毫兴趣把她的世界敞开给他看。
就算把她带到了地下室,江湖依旧冷静,冷静到令人害怕。
“你就在这待着吧。”
楚一说完,转身有些沉重地走出了铁门,拿出钥匙把门从外面反锁上。
*** ***
楚一强迫自己全身心投入到搜查失踪病人这件事上,结果忙了一下午,差点就把平山翻个底朝天,丁世元依旧没有找到。
草草吃完饭堂准备的简单晚餐后,楚一拎着手电筒独自又去了阁楼。
监控是昨晚他自己亲手清除的,没想到却给真凶行了方便,他如此尽心尽力想在警察上山之前找到凶手的线索也是因为心中有愧。
眼下已经是如此难受的局面了,他决定再查一遍坠楼现场。
他很矛盾,一方面越来越笃定对江湖的怀疑,另一方面又想赶紧找到其他证据主动为她洗清。
上楼梯的时候,楚一甚至自嘲得差点笑出声来,可真是太卑微太纠结了。
警卫队在第一时间封锁阁楼,一切都维持着案发之后的样子。阁楼的窗户敞开着,玻璃上反射着庭院里路灯幽幽的暖光,可看上去一点都不温暖。
楚一走到窗边低头看向窗户外面,垂直正下方庭院的花圃正是贾院长坠楼的地点。事发时尸体已经几乎冻成了冰块,致命伤在脑后,推测是凌晨的时候头部曾遭到过重击,但阁楼上却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很明显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案发后楚一去过院长办公室调查,门没锁,一切都是昨晚他悄悄潜入时的样子,加上尸体的穿着,很有理由推测贾院长在昨天凌晨停电离开办公室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阁楼上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痕迹,只是坠楼点正上方的窗台边缘有些新的刮痕,用手电照过去,能清晰地看到几道细长的印子,延伸到窗台内沿底下的墙面上,应该是凶手装置了一个机关,将尸体悬挂于窗台,最终在十一点过的时候坠入院子里。
这次楚一没有放过任何细枝末节,终于在墙根下发现了少量织物细长的碎屑,颜色和贾院长的针织外套很像。他拍完照片记录之后,戴上手套将它们捡起,有些碎屑上还带着深色的痕迹,像是血凝固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