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选择一直都在。”
“那是我们得不到的权力,那是只有你们拥有的权力,是选错了也可以重来,可以试错也可以反悔的权力。”
宋飒突然觉得周围并不那么暗,他看见月光在海面上粼粼跳动,他看见贝拉米黑色的眸子里闪烁的星光。
一直系着的袋子突然消弭于无形,海风横卷,天地浩大。
“宋飒,”贝拉米倾身上前轻轻抱住了他,裙摆在风里飘扬。
“你应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
第二天,宋飒破天荒地赖床了。
丢人,丢人大发。
他怎么居然就放任那群神经病给他灌酒,怎么居然就惦记着他爸妈都看不到他二十五岁的样子了,看着海滩满脑子都是曾经一家三口在海滩上散步的场景。
那时候盛夏,小宋飒在堆沙子城堡,撅着屁股使劲蹲在坑里挖挖挖,宋轻云坏笑着蹑手蹑脚地走过来,飞扑上来“大”字型压扁了他儿子辛辛苦苦刨了半天的沙雕。
于是小宋飒惊天动地地大吼,扑上去跟他亲爹拼命,邢曼就铺了一块蓝白格子的野餐布在沙滩上,慢条斯理地眯着眼睛梳头,乌黑的头发在风里像旗帜一般,假装不认识这父子两。
那时候宋轻云就跟他说,这块海滩是他和邢曼定情的海滩,所以每年夏天都要来度假,故地重游,爱上加爱。
邢曼就皱眉说跟孩子说什么呢。
宋轻云就嘿嘿嘿把小宋飒抱着往高空飞,他力气大,手臂有力,能把结实的儿子抛得很高,于是没心没肺的儿子就原谅了他,在高处看到远处的海平面起伏发光,就大笑着张开双臂,像是乘着风,海鸥都偏过头来看他。
回忆这种东西,一旦开了头,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宋飒越想越觉得这个世界很傻逼,越想越觉得他自己这三年很傻逼,可他每升起要回到侦查局的念头,就想到被白布盖上的邢曼的尸体,和轻飘飘的遗言。
于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但他怎么居然喝醉成那样还跑去找贝拉米。
他沉默地趴在床上,昨晚的记忆一点点跟拼图似的从脑海中浮起来,一个比一个羞耻。
总之大概或许,他把三年的憋屈和一直积攒的混杂着后悔自责和自我厌弃打包在一起,跟爆竹似的炸了出来,像个大龄儿童一样抱着贝拉米的腰暴风哭泣。
那场景,就像是丢了的娃在山沟沟里自力更生十来年,终于见到了亲娘。
那场景,就像是受虐待的动物在笼子里被关了十来年,终于见到了救命恩人。
把人家难得的裙子给哭成一条破布。
贝拉米年幼无知人生浅薄,哪见过这个阵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手都不知道往哪摆,只知道心里又软又酸楚,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心疼。
宋飒就像一只伤心绝了,离家十年好不容易重逢的大型犬,毛茸茸地抱着她就不撒手,说到后来连仿生人超凡脱俗地识别能力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贝拉米只好慢慢地摸他的头,拍拍他的后脑勺,像哄小孩一样说没事的,没关系的。
宋飒默默地把头搁在冰凉的床头上,他自闭了。
俗话说喝酒误事,憋了三年都没哭过的宋飒哭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越悲伤越上头,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壮烈。
然后贝拉米说回去睡吧,三点了。
宋飒说不。
贝拉米说我是认真的。
宋飒说不。
贝拉米说你是人,你要睡觉的。
宋飒说不。
贝拉米说你再不听话我抱你回去了。
宋飒:……
对醉酒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贝拉米逐渐领悟了这一点,非得当个说一不二的□□暴君不可。
宋飒仅剩的自尊让他拒绝了被贝拉米抱回去的提案,于是他自己倔强地爬了起来,差点儿一脚踏空跌死在乱石上。
贝拉米深吸一口气,觉得非常时期非常做法,于是她淡定地联系了正在海滩上巡逻的机器人。
两个机器人动作敏捷,和贝拉米短暂地交流了一下信息。
【喝醉了,送他回去,小苏打。】贝拉米简明扼要。
那机器人干这个专业对口,喝多了走不动道的在海滩上每天都能数出几个来。
两机器人愉快地接受了使命,默契十足地伸出柔软的大夹子,一前一后固定好,托住了宋飒的身体。
在宋飒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跟抬轿子似的把他平稳地抬,走,了。
宋飒:?我是谁?我在哪?
这还不是最绝的,最绝的是贝拉米不放心,跟着进了他房间,看着他被两机器人贴心地平移到床上,结果他抓着贝拉米的手说陪我睡吧。
陪、我、睡、吧。
第80章
宋飒发誓他当时的内心十分纯洁,真的是在邀请贝拉米和他躺在一起进行字面意义上的睡觉,他甚至还用那个迟钝的大脑思考了一下贝拉米能不能套上小木头的睡衣。
然后贝拉米面红耳赤,叭叽甩开他的手,破门而去。
搞得他当时十分委屈。
搞得他现在十分想死。
宋飒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想了想给索娅发了消息。
宋飒:有兴趣给贝拉米买点裙子不?
索娅:有有有!
宋飒:我想想,买什么你定吧,买个五六七八条都行,账单给我就可。
索娅:好嘞!突然买裙子是有什么缘由么小帅哥?
宋飒:……那不是昨晚那条给我毁了么?
宋飒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把人家裙子哭脏的画面,而索娅脑中的则风牛马不相及,简单粗暴限制级,包括但不限于□□焚身地扑倒撕扯裙子和一系列少儿不宜的动作片。
索娅:???你可以啊!!!难怪小贝拉米什么都不跟我们说!
宋飒:抱歉。
他也不想哭的。
索娅:抱歉什么!不要抱歉!你做的很好!男人要勇敢一点!我举双手双脚支持你!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放心奥!
宋飒困惑地揉了揉额头,宿醉以后的疲劳感仍然滞留在身上,他没搞清楚索娅在开心啥,可能有经费给贝拉米买衣服所以格外激动。
她都说要保密……那就没问题了。
安德里赫掀起眼帘,头疼地看着前排正在手舞足蹈的索娅,不知道她又在抽什么风。
某个惊天大误会缓缓酿成。
*
新纪元215年7月31日,周六。
路骨的手脚都用机器人的零件修好了,类似于人类的义肢,行动虽然比不上之前原装的手脚,但是敏捷灵巧。
路骨说他愿意带他们去自己找到尸体的地方,并且说到那里他们自然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以防万一,贝拉米用塑性手铐将路骨的手和自己的拷在了一起,中间留下了十五米左右的极限距离,路骨那边是死扣,她这边是活扣。
“别耍花招。”贝拉米警告路骨。
路骨咧开嘴。
上次路骨逃脱只是占了地形之利,再加上没有手铐,他们大意了,这次绝不可能再当着所有人的面逃掉。
那他费劲心机要出来是为什么呢?贝拉米不明白。
“往后站站,别靠过来。”贝拉米对宋飒说,要他离得远一点。
作为现场唯一一个人类,宋飒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弱点,如果路骨抓住宋飒作为人质就糟了。
但路骨事先并不知道宋飒会在场,如果真把赌注压在宋飒身上,未免有些过于轻率。
“我还以为你要我离你近点呢,”宋飒凑过去,“难道不是你附近是最安全的嘛?”
贝拉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今天是少见的雷雨天,乌云压城,南锣上空是大片大片厚重的铅云,已经到了深夜,隆隆的雷声在云层中震颤,街上几乎空荡荡的,四下里都是暴雨欲来的凉风,卷着水丝儿扑在脸上。
“左转。”路骨在悬浮艇的后座,被索娅和安德里赫一人一边夹着,索娅的兴致都在前座的二位身上,而安德里赫浑身都萦绕着威胁的低气压。
“直行。”路骨说。
悬浮艇的速度比平时缓慢,在路口不得不提前询问路骨方向,从仿察局出发,经过长安路,经过了工业区,经过了吴佳恬小学的路口,经过了蜂巢附近,而后右转。
越来越繁华,越来越接近商业街。
雷声轰鸣,大滴大滴地雨点坠落下来,劈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