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是很好的人,况你对药草这么有研究,他一定很开心收了你作伴。”陆嘉渊道,“说不定待久了,你还能得他真传。”
席墨笑了笑,想自己根本无法运转灵气,连那灵傀都驱动不了,只先不提真传,能不被人嫌弃已是难能可贵。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如此,他仍是道,“方才多谢仙君,晚辈才能挣得一线机会。”
“嗨,我不看你挺好一孩子,还知道护着同行的小姑娘。就刚才笑你那人,躲穷奇的时候可是推了不少人出去。”
“他的根骨亦是中品。”席墨道,“是能入仙派的。”
“那也得有人要他才行啊。”陆嘉渊笑了起来,一双梨涡浅浅,很是可亲,“他以为自己做得隐秘,我们可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席墨仍挂着笑,却不接话。
“我就送你到这里,一会儿你好了,下来告诉我一声。”陆嘉渊指了指上头林隙中远远透出的一角青瓦檐,“老伯不喜欢一次看到太多人,你直接告知来意就好,他知道最近蓬莱道又开了的。”
席墨别了陆嘉渊,开始登山道。
这里不久前应下过一场雨,地上的青砖被水润得起了潮意,每行一步,便有股十分甘冽的清气夹面扑来,眼前仿佛沁了一层薄淅雨露。
待到了那园子前,只觉里面静得出奇。席墨推了虚掩的柴门,行到正堂前,发觉里面果是空无一人。
不巧,老伯出去了。这么想着,山风忽来,吹得檐上枝间雨滴悠悠,晃了一脸一眼。
席墨拭净额上水珠,蓦然侧首,却似在那青竹掩映,纱帘飘飞间看到了一张极为年轻的脸。
不由怔了怔,想,这就是他们说的老伯。
修道入境,果然驻颜。可能他是在这里待了许久,才会被叫老伯,实际上很早就入道了。
先时席墨问过了,只陆嘉渊也不知这老伯姓氏,故只能走到书室前,据礼唤了一声,“老伯好。”
老伯却不出声。
席墨就道,“老伯,我是新弟子席墨。向您问安。”
隔了一阙帘子,老伯他看着手中书,异乎寻常地冷漠。
席墨还想说什么,却闻一握霰雪般的声音幽幽吹来,“你要寻的人还未来。”
席墨个厚脸皮,不知为何,忽然就烧得慌。踌躇一瞬,只能道,“前辈抱歉,弟子无意冒犯。”
“无妨。”那影子继续看书,静如一尊雕塑。
席墨直起身来,眼睛就往那影子上望,似是笃定隔了一层帘子,对面也看不见自己的目光。但他又望不出什么名堂,只觉得那素纱一掀一掀,弄得心里有点痒痒的。
他既觉得好奇,又要忍住逾矩之举。
因为风送到鼻尖的,属于那人身上的味道,他从未曾在活物身上遇过。
是冰雪一样的人。
席墨是很能辨识味道的。长这么大,身边的人常有花香草腥,烟熏料辛,却独独未有人会是这种味道。
他原先住在弱水之畔,那里的冬天经常下雪。
雪是什么味道呢?
是在屋外疯跑一圈回来后,一入门来掐在眼前的白霜与梗在喉头的冰凉,是纯粹到如烈酒般刺痛
的醇芳。
是没有味道的。
是一种近乎痛觉的,凉。
不似世间任何香气,却如剑般直插肺腑。
席墨不怎么怕冷,喜欢嗅花上雪,所以觉得那凉气总有一股子沁入心脾的幽香。
现在他闻见这种香味了,只觉恍如隔世。
不是老伯,也不是灵傀。
会是谁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一丝失望。
如果他是老伯就好了。席墨想,可是他似乎不太爱搭理人,如果真是老伯,怕也是不会要我的。
席墨又站了一会儿,摸摸鼻尖,想那陆嘉渊仍在山下等着自己,只能恭谨道,“弟子叨扰了。前辈可知老伯去了何处。”
“不知。”那人一句话将他堵死。
席墨梗了一梗,只得道,“弟子告退。”行了一礼往回走,愈走愈是迷惑,念及这一路的见闻,忽有所感,想难道这人其实就是老伯,这又是一重考验?毕竟陆嘉渊说了,此处是老伯居所,按理说不会让个一问三不知的外人随意待在书斋而自己消失不见。
这么一想,心中又笃定了几分,就再挪回到书室门口,颇为郑重道,“前辈,我是新弟子席墨。向您问安。”
那厢静默良久,方回了一句,“知道了。”
席墨心中一暖,这便是要了自己的意思?
当即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成全。”再想说些什么又觉这人概是不爱听的,索性住了口,过不多久果听他淡淡“嗯”了一声。
席墨想,这就成了。
他眉角带笑,沿着那青石板一步步下来时,陆嘉渊就心知肚明,“恭喜师弟加入我清虚派!”
“谢过仙君……”席墨话音未落就被笑着纠正道,“现在是陆师兄了。”
“谢过陆师兄指路之恩。”席墨道,“老伯当真是很好的人。我能投在他门下,不胜荣幸。”
“看看这小嘴甜的。”陆嘉渊办成一桩好事,心情也十分不错,这就打了个快活的响指,“今后师兄我在药草方面有什么不懂的,还要向你多多讨教了!”
“一定。”席墨诚挚地笑了,故而神态十分动人。他眉眼殊丽,朱唇雪腮,晃得陆嘉渊一霎时有些眼花。故而点点头,暗想怪不得这么快就下来了,这样一副笑脸还有谁能遭住啊。
第6章 如果可以我想重来一遍
在后山待了快半年后,席墨才发觉此处的雨水委实太多了些。
不过初来乍到之时他尚且不觉,只半颗心都沉浸在入得仙派的喜悦当中。
前时来的路上,陆嘉渊已同他言明,道清虚虽为一派,每个山头的规矩却不相同。这后山之事全权由老伯负责,倒是比五峰之中峰主,长老,管事并众多弟子的构架要清爽直观不少。
此刻同他话别,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只匆匆交代了一句,“对,我记得后山应该还有一位客卿长老,不知性情如何,但说也没什么人见过的,你自跟着老伯就好。”
席墨脚下一滞,手心已起了冷汗。就看陆嘉渊将手中玉尺一丢,踩在上头挥手作别,“师弟再会!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见诸峰寻我!”
“陆师兄……”他仰头才想与陆嘉渊确认一句,却看人已驾雾而去,心中不由生了些惶然。
席墨握实了拳头,在青石板上坐了下来,努力回忆方才柴园里的对话,就想自己大概是真的认错了人。
一时之间,他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
一会儿是甘度长老与崔仰晴所言之事,一会儿又是陆嘉渊刚才的话。
原诸弟子入派之后虽皆一视同仁,各峰主与众长老也会视情况收徒。能被选中的即是天赋绝佳,需要重点培养的优秀弟子。
而一般大多数弟子只是分在众长老手下挂名,修习遇到疑惑时可去请教,未有专门指导。
除此之外,还有所谓外门弟子。就是资质较差,但因在考核中有其他亮眼表现而被留下的人。虽不挂名,但也能受到指导并修道习术,另还需在管事手下办事,处理派中杂务。一如甘度与陆嘉渊之于席墨的用意。
席墨觉得,他可以碰碰运气。若是能够成为那位长老的徒弟,不论老伯收拒与否,怎么说也能留下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爬了上去,腿脚却不似来时那般轻盈,直如灌了铅般沉重。
园子里悄无声息,那个影子仍印在纱帘后一动不动,只翻书时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动静。席墨往那斋中看了几眼,看到一枚很是精巧的水滴漏,这就道,“哺时将至,前辈可要用餐么?”
那影子沉思一刻,“好。”
席墨就寻到一旁的庖屋去,推门一看,顿时失声。只那灶台也不知多久没用,兼之门窗紧闭,都给憋出一层毛毛灰来了。
他免起袖子,从飞灰中扒出半袋粳米,几罐黑豆,并梁上悬着的半条腊肉与一串干椒。他之前对肉食烹之甚少,但好歹知道基本工序,这就先寻了木桶与布子来,将屋中收拾爽利。再从屋后劈竹竿时,顺道挖了几颗竹荪,与之前的食材一并洗净。
好容易将灶烧热了,却发现那紫砂盬子的底已裂了几道,蹙眉想了一会儿,就取来一只竹竿修整几下,将切碎的食料填了进去,权作竹筒饭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