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妄想【CP完结】(59)

作者:瓜仁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席墨并不愿回头。只着魔似的看着那碎密的薄金,一粒一粒,被血水浸没。

他复闭上眼。寂然如死的胸腔里,那点未熄的火星子犹自在灰烬中挣扎。

不,他想,不是奴隶,也不是礼物。

我不是为了讨好谁而存在的。

尖锐利齿陡然破腕而出。一条小蛇从他肉里钻了出来,带着烈焰般的毒息,一口将那枯指与花印吞噬殆尽。

一念破魇,是为两伤。

席墨喉头翻上一缕腥甜,掀了眼帘,面无表情地看不远处淡晕流转的大阵。

此阵是三界封印落成之后,放勋与问虚恐魂无返处,死气在人界积累无可消解,特掘鬼王之心作阵引,在溟海之上所布的导引之阵。即后世所称的鬼门。魂于此入鬼界,即入再无归途。

而这鬼门,正盘踞于风涯岛之央。

风涯岛是为风回之所,半岛深入鬼域,在仙派众人的口耳相传中,已是暴雨连绵,不见天日,只闻鬼哭的指代词。

关于这岛的传说不计其数。

驻于岛上,凡距鬼门过近者,便是白昼也会坠入诡吊梦境,夜里更因鬼思纠葛而噩魇不断,无法安眠。

说就算回去了,耳畔也常能听闻对岸死魂哀缠凄厉的哭嚎。

当真可怖。

此地压迫极大,非入小境之人不能抵。故一般值守弟子都是半年一换。

迄今为止,弟子之中唯有三人连续待了一年。

不用想,就知道是掌门的三个大宝贝。

崔仰晴于此驻守之时,依是一派漠然面孔,但却明显乐在其中。

她不分昼夜地挥舞着新打的双刀飞来跃去,砍鬼的间隙就坐在礁石上,用溟海水将那刀洗得锃光瓦亮,映出身后一众人等惊恐不已的眼神。最后要不是宁连丞委婉表示“新来的一批弟子回去时都压根没见过一只鬼影”,怕是还要待更长的时间。

长驻岛畔的杜边自此便对清虚双璧赞赏有加。毕竟那时候这两个孩子刚入境,都是才得了本命法器,就能与同等境界的长老持平,可见往后必将有大作为。

而新收的这个小的,从去年秋天来到这里为止,满打满算也要一年了。

他甚至还没有入境,却凭借一身绝品根骨叱咤风云。

杜边想,怪不得掌门很看中这孩子了。生了个极讨人喜欢的模样,性子也这般可爱,以后双璧怕不是要改名作三秀了。

席墨总是在鬼门前打坐。

那处无人愿意靠近。因着鬼祟往往是透过鬼门出来的。

一马平川,毫无遮挡,但凡有出阵的鬼,直冲着人气儿就来了。

而席墨挥剑。

剑尖蚀火郁黑,触骨即融,甚比那鬼气更浓。刃光黯淡,宛若天上流星飞坠,夜空随之湮灭。

此剑,名为千秋。

正是由那古龙角所制。

炼出这柄剑,耗去了他最后一颗融影。因那龙角为至阳之物,凡火竟不能融。唯以这至阴之毒为引,捻龙瞳为芯,起扶桑为炉,唤出传说中的金乌火,方得以将其炼化。

但席墨并不觉遗憾,因他已得了一样至宝。

亦是一味至毒。

不过这宝贝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很领情。

“小玉。”席墨觉出腕上窸窣,这便低声道,“饿了吗?”

那素炼般的小蛇自他袖中滑出,自探入腰囊里,咬了一串蛇目果来吞了,又懒洋洋缩了回去。

席墨微微抿唇。未想到这几年种毒的本事,尽用在这白蛇身上了。它以各种剧毒的花叶草果为食,毒牙中分别藏有八种奇毒。若不张口咬人,看上去就和无毒的蛇一般无二。

自己与它结了灵契,自然无法被蛇毒侵害,也就任它盘在腕上,作了一截装饰。

“小玉。”

它现在听席墨这么唤,已权作无视之状。而最开始听到时,甚至咬了人一口,留下一圈深浅不一的牙印。席墨只忍痛笑道,“原来你这么喜欢这名字啊。”

小蛇从那时就不怎么搭理他了。

席墨来风涯岛将近期年,对于此地已很是了解。

这鬼门曾在清虚立派不久后遭到大肆破坏,所以很不稳定。又因阵引之无可替代,修补了许多次仍是杯水车薪。故只能定期派遣长老弟子轮番驻扎,一旦发现有鬼祟通过鬼门入侵,就当即斩杀。

九年前,魔宗宗主重华君忽然起意,欲夺星符为己所用,造成九州大乱。

那二十八星符既为九野图阵眼,又各自为阵,是以骨玉为引绘制的星宿烙牵动九天星辰之力,方得以在九州东西各落下一道封印。

一经破坏,天地间的星引之线崩裂,这三界封印便开始松动,界缘又逐渐产生缝痕。鬼祟所出之处便从鬼门延伸到各处罅隙,而风涯岛也从试炼地变成了驻守地。

席墨于此潜心修炼。

许是因为体内不曾消散的鬼气之故,他一直未曾入境。时至今日,却已将《千秋》的前三式牢靠掌握了。

打从出了后山,席墨就被守株待兔的掌门喜滋滋地纳入门下,还办了个比较正式的拜师礼。只不过普普通通的私礼给弄成了一场盛典,请柬是为掌门亲笔,着意选在长留殿举召,盛邀各峰主与众长老同来赴宴。于这世家子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徒弟而言,可谓给足了面子,赚尽了风光。

席墨即着一袭崭新的素银纹云袍,立于熠熠之地,亭亭若水上莲。

顾盼始知芳菲尽,莞尔不觉烟水开。

他这么站在掌门与宁连丞中间,丝毫未被掩去光彩,反如沉珠浮星,自蕴流华万千。这般迎下了一重又一重的贺礼颂词后,好容易听见后山的人来了。

进门的却只一个老伯。

递上的除却直接入库的花果药植,另有三瓶药丸与《千秋》剑法三式。

席墨谢过老伯,当即将这几样如数塞入怀中。

他垂着眼,片刻后才轻弯了唇角:江潭没有生气,定然是因为人多才不来的。

他都知道。

可那一瞬间,从容自若的笑容,险些就挂不住了。

完好的心脏隐然被山林间啼鸣不住的子规飞来啄空了一块。

但他想,还好。

若是江潭真的来了,自己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怕是连正眼都不敢给一个吧。

席墨按了按心口,想,无论如何,等练会这套剑法,就能回雍州了。

然而自那以后,他再也没等来剩下的招式。

他不敢问。

只道,怕是哑巴也要比自己有勇气吧。

思来想去,又觉那时的举止太过突兀,江潭这阵子兴许慢慢觉出不妥之处,便不打算理会自己了。

那空了一块的心,自此在油里煎烤。

滋滋作响,香气绕梁月余不去。

席墨忍着胸臆间的烟熏火燎,坐在东关云丘之上,颇觉无辜地揉揉鼻尖,打了两个喷嚏。大抵是近乡情怯,他御风术练得再好,路线记得再牢,也不愿回后山了。

或许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面对江潭。

羞惭,不安,亦或是恐惧?

这个疑惑如影随形,与他朝暮相伴,直至到了并无明显昼夜之分的风涯岛。

他对着那鬼门沉思,坠入无数梦魇,混沌不明的心思终是渐渐明晰。

这份感情是不对的。

可他说不动自己,也骗不了自己

——就算跑得再远,那颗心已经系在江潭身上,收不回来了。

像是在放风筝一般。无论飞得多高多远,那人只要随意一扯,就能将自己整个儿拽回手中。

席墨不喜欢这种受人掌控的感觉,更不乐意被人攥着把柄。但如果这个人是江潭,他可以接受。

却想不通自己为何能够接受。无奈至极时,甚至有些懊丧地想,没办法了,先这样吧。

但是,席墨又出神地盯着右手背看,想再有一月,就是生辰日了。

这次生辰不比以往,即是所谓束发之日。

不知不觉,他已到了娘亲所应承的,要酿好酒,教开坛的年纪。

那酿酒开坛的约定早已破了。如今,席墨再不想让任何人替自己束发。

除了江潭。

虽然他知道,再看那人一眼。

自己就会彻底沦陷。

这一陷下去,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于人于己,都是灾难。

但他可能,真的忍不得了。

席墨握紧了拳头,想,就见一面。不会出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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