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妄想【CP完结】(160)

作者:瓜仁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好。”江潭望着那张笑颜,一时恍惚。然而脑子再晕,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身处一场梦境之中。

太过清醒,所以骗不了自己。

他刚将外衫披好,席墨就凑了过来,眼里亮亮地道,“师父……”

江潭颔首,抬手摸上席墨的头。那一把发丝滑溜溜,毛绒绒,再也熟悉不过。

再也无法触及。

他眼中蓦而泛酸,“席墨,我……”

席墨仰起脸,惶然发现江潭眼皮泛红,睫底有泪将垂未垂。

“师父,你怎么了?”

“……我……”江潭凝着那张稚嫩的面庞,许多话堵在喉头出不来。他蹙紧眉心,思量半晌才道,“我们去吃粥吧。”

“粥菜事小,师父事大。”席墨振振有词往他膝头倚,胳膊一并将人按坐榻上,“师父这样是做了什么噩梦吗?噩梦在白天说出来就烟消云散了,难过也好,害怕也罢,师父都可以说给徒儿听啊。”

“……嗯。”江潭道,“若是噩梦就好了。”

“啊,不是噩梦……难道是真实发生的事么?”席墨睁大了眼,状似担忧。

“……”江潭瞧着小孩垂星的眸子,笃定应道,“是美梦。”

一滴泪却收不住,照直砸在席墨细白的眼尾,晕若冰花,散如凉雾。

“……师父别哭!”席墨不顾眼边新落的潮润,有点慌然地支着手挤到江潭面前,“究竟梦见什么了,能同我说说吗?”

“席墨。”江潭的眼泪粒粒滚珠成线,声音却无比冷静,“我梦见,我很喜欢你。”

“?”席墨就微微嘟起嘴,揭了帕子去抹人泪珠,“我也喜欢师父啊,为什么梦见喜欢我师父反而会哭呢?”

江潭任他轻拭眼角,“因为很开心。”

“……师父今天也太奇怪啦!”席墨不由失笑,“所以这算喜极而泣吗?”

他甜滋滋道,“梦见喜欢我了,师父居然能这么开心,实际上一定也很喜欢我吧。”

“喜欢。”江潭道,“很喜欢。”

“师父会一直这么喜欢我吗?”

“嗯。”

“好啊。”席墨粲然一笑,“我也会一直……”

——吱吱吱。

江潭睁开眼,望着昏白帐顶,眼角微潮如叶过雨,心中空落涟漪般泛泛。

他略一侧脸,便见雪滴趴在榻边,尾巴一搭搭地甩着,葡萄眼中映着几分忧色。

“雪滴,出界之前你都在我这里藏好,不要妄动。”江潭屈腿而起,将小狐狸抱在膝上,“被抓走了,就回不去了。”

雪狐细细叫了两声,似是在要他不必担心。

江潭摸着狐狸,未觉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只道时辰或许差不多,是时候更换衣裳了。

床角处有一尊纹金骨架,上头很是显眼地套着一袭羽裳,里外素白,只腰带正心缀着一粒血红的石子。整体形制瞧着像是主婚服,颜色却着实过于奇特。

然而江潭也不晓得鬼族婚典礼俗如何,只将那身衣服换好,又运灵探查一遍,并未探出不妥之处。这才坐回桌畔,将温凉的茶水倒了一杯来。

茶刚入口,窗外随之响起了叩叩啄击。

江潭冲着雪滴招招手,将一跃入怀的毛团子裹进外氅,起身推开窗扇,见只乌黑的啄木扬翅归顺处,一架浓黛的花车凛凛而立。远近之间,无数幽蓝的魂草招摇不定,将整座鬼城映作几重深影。

鬼域的黑夜降临了。

江潭再启楼门,眼见罗饰纷繁里,夜典的两位主角比面对坐,正将居中处形容怪异的软席空出来留给了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即听席墨道,“师父,再耽搁一会儿,就要错过良时了。”

江潭只得登车入席,左艾朵,右席墨,一人二鬼和乐融融地给这无风自驱的花车拉向祭场。

鬼界以玄为尊,纵是婚服,也未铺张颜色。

席墨与艾朵服制不同,除加一挂朱银绣纹的外披,与之前的装扮并无不同。艾朵却褪去纱衣,换上一袭古艳长袍,将下摆鱼尾遮挡得如脸面一般严实。

江潭连人带景看了一圈,倏然觉出哪里不对。

——一界之主的婚礼,委实过分安静。

花车驶过之处,魂草曳曳无声,整个鬼域好似睡着了。

江潭惑然凝思间,状如倒卵的祭场已近在眼前。车停之后,席墨当先步下围辇,等来艾朵,又与人将江潭夹在当中,三个一并朝空飕飕的祭门行去。

一过祭门,艾朵先行转入左首暗廊,独留席墨领江潭继续往场中走。

偌大个场子,只一条主道旁各缀一溜幽盏,余下各处皆无半点光亮,愈显顶深壁邃,幽凉渗骨。

“席墨,这是婚礼吗?”江潭终于开口。声音虽轻,仍起了回音。

“当然。”席墨淡淡道,“师父看见前面那个高台了么。上面有一口井,一会儿艾朵上台献舞,你再进入井中,这礼就算成了。”

江潭一怔,“我是主婚人。”

“自然是了。”席墨略略颔首,“现在本君要离开了,师父便沿此道照直登台吧。”

江潭愈发迟疑,但看席墨转过身去,不由又道,“等等。”

他摸出一粒戒子。

“此戒铭雪松之纹,本为纪念问虚子而造。意为爱意长存,矢志不渝。”江潭把戒子放进席墨手中,“你将千秋戒赠我,我也当还你一物。你可以此为礼送予艾朵。”

席墨将雪松戒摸了一摸,轻轻笑了。

“除了这个,师父没有其他东西要还了么。”

江潭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他意有所指,却是凝目道,“没有了。”

席墨唇角弧度未散,道,“当真有那么喜欢,竟不舍得离身了。”

“席墨。”江潭暗暗运灵护住雪滴,“本不属你所有,亦非起意能得。”

“不属本君,难道属你么。”席墨套上那指环,指尖屈了几屈。

江潭看着他把玩戒子,喉头生出些涩意,仍然“嗯”了一声。

席墨笑意渐散,顿在原地半晌,再不出声。末了只平静道,“你知道了。”

江潭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想了想只道,“不知。”

“不知道么。”席墨轻嗤一声,“真不知该说你灵敏还是迟钝了。”

他就此转身,再不回头。

看人消失在右廊之中,江潭平息静气,孤身赴高台。如席墨所言,台上唯一黑井,除此别无他物。

江潭至井前看了一眼,并无法探察到此间通往何处。暗道或许井中设有鬼阵,暂时屏蔽了自己的灵知。

却是直觉里头有股化不开的幽恸。

再欲细察,便闻些微碎声落在耳畔。侧首四顾,望见席墨与艾朵分自两处廊口逶迤而来,正沿着两道细长的侧阶一同登顶。

至台上时,席墨臂上白蛇淌作一扇长席,任他悠悠落座井畔。

艾朵则冲席墨行礼,袖中滑出半截骨刃,皓腕翻转,旋身翩翩,围着江潭踏起寒蝉步,轻盈若风举荷。

江潭知道不对了。

垂首即见足底生出漆黑的莲花,将自己稳稳固在当地,动弹不得。

“席墨,你……”

席墨支颌静坐,并不应声。

那莲花之底忽生枝蔓,徐徐将江潭抬递到井上。

江潭蹙眉,握拳成冰,屈膝而视,不防艾朵已自斜后方袭来,一刀挥落斩断了莲茎。

冰消莲散。江潭一时失力,直直坠向井底。

井口在即,怀中一道白影突然发力窜出。江潭腹眼受击,生生给蹬离了井口。而那影子正正掉了进去。

江潭只瞥到雪滴最后一眼,便彻底失去对它的感知。

井中暗影蓦然沸腾,似要蔓延而出,却因步步前来的席墨趋于宁静。

席墨驻足井前,面无表情挥了挥手。一旁艾朵眼中愕然,终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江潭胸中郁顿,一道威压镇落,却竟重新生效,兀然给席墨压出一口黑血来。

“师父明白了吗,‘婚礼’不过是这场祭祀的代称。新郎为祭主,新娘为祭司,主婚为祭品。”席墨拭去唇边血迹,冷冷道,“你当真是为旧情蒙心。若不是那狐狸,你的魄此刻已归本君所用了。”

“席墨,”江潭掌底千秋剑起,目中恻然,“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

“你是在同本君求公平吗?”席墨不置可否,“师父并不知道,本君在受什么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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