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做的,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是吗?”谢珠藏的眼里有了光,她仰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玄玉韫。
这是玄玉韫,第一次主动地对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玄玉韫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是平和的,而又饱含深情的一吻。
“阿藏,你要给自己长大的时间。”
就像她会留给他长大的时间一样。
经过箭亭的事,玄玉韫又何尝不明白,他自己性子别扭,若换了他是谢珠藏,可能早被自己气得七窍生烟了。
但是谢珠藏,至始至终都在包容他的胡闹,宽允出他成熟的时间。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却让谢珠藏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玄玉韫的腰:“韫哥哥,你说得对!”
谢珠藏的眸光灼灼,与屋中的烛火交相辉映,将月色的寒凉一扫而光:“我总是……被动挨打,从今往后……再不会了!”
暗中谋划这一切的人依然稳居高位,她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更重要的,是要一步一步,继续往前走,更主动地,往前走。
扈昭仪绝不会善罢甘休,及笄礼必生事端。
可谢珠藏也不会坐等祸事将来。
这一次,她才是主角。
*
谢珠藏睡了一个饱觉,一起来就招来槐嬷嬷问话:“收来的帕子和绢、绢花,在哪儿呢?”
槐嬷嬷一脸甜蜜地为难:“我的好姑娘,老奴昨儿已经去收拾了一波,没曾想,今儿一大清早的,还有人来送,两大口箱笼都装不下。东殿、西殿,就连那空着的后罩房,老奴都给花瓶安排上了,愣是没用完。还有那帕子,姑娘也用不上,老奴就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谢珠藏想了想:“剩下的绢花缠、缠成花树吧,放在我房中。把那盆珊、珊瑚盆景……收进库房。”
槐嬷嬷有点儿舍不得:“那珊瑚盆景怪好看的,精致又富贵呢。”可她一边说着,一边却已经撩起袖子,叫宫女缠绢花,叫宫侍来把珊瑚盆景挪走了。
她已不再觉着自己年长,指望着用经验劝一劝她的好姑娘了。
谢珠藏笑了笑,这珊瑚盆景是怪好看的,可就是太好看了,绢花缠成的花树摆在它的旁边,一眼瞧上去难免会落下风。
可谢珠藏不希望这样。
她很珍视宫人的心意。
“还有帕子……把它们绣、绣成一整幅,挂在我的床、床围上吧。”谢珠藏温声道。
槐嬷嬷当即就乐了,抚掌赞道:“我的好姑娘,您就是顶顶聪慧的人!”
槐嬷嬷立刻又吩咐了下去:“这事儿老奴得让阿梨这小丫头片子去做,她今儿就嚷着要来姑娘跟前伺候了,好不容易给她按住了。”
“让她休息一日。”谢珠藏笑了,她都能想象得出阿梨那憋气的模样:“之后,又要忙、忙及笄礼了。”
一提到及笄礼,谢珠藏的神色就凝重了起来。
如果不出她所料,扈昭仪必然会在她的及笄礼上作妖。
谢珠藏稳了稳心神:“去把宫令女官,请来。”
*
宫令女官一听谢珠藏想问及笄礼,也不含糊,详细地替她解释。
“及笄礼上,有三加。初加发笄和罗帕,并素色的襦裙。二加发簪和深衣。三加钗冠与礼群。前两加是小加,只有姑娘亲近之人才会参与。而三加则是大加,姑娘须穿礼群见诸位命妇。”
宫令女官顿了顿:“姑娘的及笄礼,正从三品及以上的淑人、夫人都会来。不过,最紧要的还是姑娘的正宾,靖如大长公主。”
宫令女官并不赘述繁文缛节,而是提点谢珠藏该当注意的点:“靖如大长公主好礼佛,最是讲究福运。”
谢珠藏眸色一深。
她立刻就听出了宫令女官的言外之意——若是及笄礼出了差错,她少不得就会被靖如大长公主当成是“无福”之人。而靖如大长公主是玄汉帝仅存的姑姑,在皇室之中,素有名望。
“姑娘要防着及笄礼出现差错,头一条,是要选亲近可信的有司与赞者。有司不难寻,槐嬷嬷和阿梨均可。姑娘若是不嫌弃,老奴也可当之。但是赞者,必得是姑娘的闺中好友或同族姊妹。”
宫令女官的声音肃然:“姑娘若自个儿挑不出赞者,昭仪娘娘恐怕会给姑娘亲自挑一个。”
宫令女官知道谢珠藏向来深居简出,身边也没什么三五好友,她对于赞者的人选极为忧心。
谢珠藏毫不怀疑,如果她自己挑不出一个好的人选来,扈昭仪就会把那个尚在家中“吃斋念佛”的扈玉娇,给推上前来。
到那时,这及笄礼会出什么幺蛾子,谢珠藏想都不敢想。
谢珠藏略一沉吟:“不妨,我可以回、回谢家一趟。”
第50章 家人面
谢家本就门生遍天下, 如今谢珠藏宽宥宫人,德行昭彰,还是承昭敬皇后的遗命, 士林恨不能把此事大书特书, 让玄汉帝在朝臣面前好好地涨了一大波脸面。
因而,谢珠藏借着乞巧节的机会,向玄汉帝请出宫, 玄汉帝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因为心情大好, 玄汉帝还允了玄玉韫一道回去,说让他顺便也跟谢家两兄弟切磋切磋。
谢珠藏和玄玉韫到时, 谢太傅、谢大老爷和谢大夫人亲自带着三个儿子并谢尔雅候在正门。
等行过礼,谢大夫人眸中含笑,对谢珠藏颔首道:“我们的阿藏, 当真是长大了。”
谢大夫人的话中,有不加掩饰的欣慰。谢二公子笑道:“阿娘, 这句话您这两月已经反复说了数十遍,儿子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若是您念一句, 阿藏便长一分, 她如今都能窜到天上去了。”
众人哄然一笑, 谢大夫人忍不住笑着瞪了谢二公子一眼:“你这泼皮, 就仗着你阿爷和阿爹今儿见着殿下和阿藏来, 心情甚好, 不然焉有你胡言乱语的份儿?好在陛下允殿下来同你们切磋学问,殿下才思敏捷, 你可得好好学着点。”
谢大夫人说罢,又慈爱地对谢珠藏道:“伯母给你备好了银钱和轿子,等用过了午膳, 你就跟尔雅去集庆街上逛一逛。天工坊新进了几匹云雾绡,裁做夏衣最合适。只记着要撑罗伞,免得晒坏了。”
谢珠藏高兴地应下,又朝玄玉韫狡黠地眨眨眼。玄玉韫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他就知道,父皇以“切磋学问”为名准许他来谢家,就会是现在的局面——他恐怕是出不得谢家的。
谢二公子跟玄玉韫有同样的心思:“阿娘,殿下也难得来一趟,怎能就许妹妹们出门玩儿,却把我们这几个小子拘在家里头呢?”
谢大夫人瞪了谢二公子一眼,温声恭敬地对玄玉韫道:“家中已在樊楼订下席位,等晚膳时,请殿下用樊楼时兴的‘芙蕖宴’。”
“有劳伯母。”玄玉韫有礼道。
谢大夫人微微欠身:“不敢当殿下的谢。”
玄玉韫为示亲近,跟随谢珠藏称呼谢家人,但是谢大夫人却万不敢真把自己放在了“太子伯母”的位置上。
谢太傅此时悠悠地开了口:“离午膳还有些时候,阿藏,你想看看你小时候住的园子吗?”
谢珠藏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谢太傅。
近十年过去了,难道谢家还原封不动地保存着她的园子吗?
玄玉韫本来想直接替谢珠藏点头应下,但他点头之后,又立刻道:“孤随意,端看阿藏如何想。”
好险,差点儿又自作主张了。
玄玉韫虚抹了一把自己额上并不存在的汗。
谢大夫人心里还记着谢珠藏幼时见到父母的物什就会哭,她担心谢珠藏想拒绝又不好拒绝,便道:“家里荷花池的荷花也开了,凌波亭赏荷也是极好看的。阿藏也可先去赏荷。”
这荷花一赏,要花多少时间那都是谢珠藏说了算。
谢珠藏回过神来,朝谢太傅和谢大夫人行礼:“我想去看园子。”
谢大夫人一愣。
一直缄默不语的谢大老爷也忽地开口:“也好。园中正堂左数第三根柱子上一直刻着你小时候的身量,今日也可补上一道,全了父亲的挂念。”
谢太傅突然被儿子点出心思,一点儿也不害臊,他捻着胡须,慢悠悠地道:“阿藏比上回见是又长高了些,可惜了。”
可惜没有一年一刻,留下她长大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