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克又把手套往上提了提,嘴里嘟囔着,“你小子,今个算是废了!”
吴昊闭上了眼,绷紧肚子上的肌肉希望能减轻一点疼痛,突然感觉到地在微微震动,一句圣旨一样拉长声音的呼喊让吴昊重新见到了人间的光芒!
“住——手——”
好像所有英雄救美的场合都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下句话就是“放开那个女孩”!可惜自己不是女的,更没有什么披着披风,内裤套在脑袋上的超人,只有奔跑而来带着一帮人的教导主任。
“我们报警了……”
夹克和寸头一听报警了,俩人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地撒手而逃,只有吴昊一人狼狈地躺在水泥路上。
4.
常规流程,叫家长,批-斗,家长说好话,学生忏悔,写保证书,公示。
这么一闹,事情解决完已经快放学了,最后一节课,老胡一口骂一口茶叶水,又开始指桑骂槐,杀鸡儆猴那一套,明明不干其他人的事,但还是要发泄一下自己的心情,于是对象就从吴昊一人变成了全班人员。
“知道我今天被教导主任骂得多惨么?成天干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学习最倒数,闹事第一名。”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谁干的找谁去呗!”
讲台下一句嘟囔。
但老胡好像不吃这一套,明明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就是装作听不见,喝了一大口茶叶水,继续他随心所欲的心情发泄大会。
“这还有多少天高考了,自个掰着手指头算算,想考考,不想考都给我滚蛋,最后一个都不剩,我反倒是清净,工资照样拿。”
老胡喝了一大口茶叶水。
“你们就是流水线上的商品,加工过后,成品出售,残次品直接销毁,但唯一的区别就是,你们不能被销毁,只能投放到社会上做那一个个人渣,一个个废物!”
老胡喝了一大口茶叶水。
“最后这一百多天,你们最好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最好都当个人,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做了不该做的,你就是个牲口!”
老胡喝了一大口茶叶水。
“以后啊,从这学校出去,千万别说是我教的你,我丢不起这人,一个个的,都什么东西!”
老胡喝了一大口茶叶水。
“简直就是猪圈里那死猪,不,连猪都不如,就是屎槽子里的一坨臭屎,就是……”
老胡突然顿住了,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他捂住心脏,一只手支住讲桌,张大嘴巴喘着粗气,突然抬头瞪大了炸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讲台下的人,没有任何起承转合地一下子像块砖头一样摔倒在原地。
有的女生被吓得大叫来,没有人上前去看,更没有人去告知教导主任或者其他的老师,即使有人有这个想法,也在相互的对视和惊恐中抹去了这个想法。
活该。
没有人帮他。
真是该死啊!
真是大快人心啊!
这是组班以来最团结一致作为。
没有谁有义务去救一个没有师德的老师,救了,是善心,不救,是本分。
没有谁可以去劝一个人善良,更没有谁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指责任何一个人。
5.
“赵澈,今晚,你能来我家么,我有一些话,我找不到别人说了,我想了一下,只有你可能会理我。”吴昊站在楼道口。
“你想干嘛?”赵澈一脸防备地问。
“我就是想找人说说话。”吴昊的目光真挚诚澈。
赵澈不认为他只是想单纯地找自己说说话而已,肯定是有其他的话想单独对自己说,看着他诚邀的目光,也不像憋了什么坏点子又要对自己做出不利的事情。
“嗯。”赵澈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吴昊现在只要从赵澈的身上得到一星半点肯定的,不设防的回应,就会毫不掩饰地袒露出莫大的宽愉,这就让赵澈摸不着头脑了。
吴昊骑车在前面,赵澈跟在后面。
吴昊进家门的时候,大厅里正有一桌客人,吹胡子瞪眼地把啤酒往肚子里灌。
“回来了?”
吴昊的小姑热情异常,就好像白天被叫家长的不是她一样。
“嗯。”吴昊点头回答。
“诶!带同学来了?”
“赵澈。”吴昊简单介绍。
“你们去那边小屋吧,这儿乱!”
吴昊把赵澈领进小屋子里,这是一个单间,中间放着一面圆桌。围着一圈塑料四角方凳。
“你先等在这里,我去拿点吃的。”吴昊说。
赵澈用手指摩挲着方凳的棱角,四周是用石膏磨白的空墙,没有半点挂饰,房顶上一个被灰尘覆盖的黄灯泡亮得刺眼,地板砖有两块炸裂出长长的缝,窗子的玻璃却被擦得几净,空荡荡的房间里,恐怕只有塞满了人,才不会显得万分落寞。
“来!”吴昊端进一个铁盘子,上面放着的是烤好了的各种串,鸡架子,羊肉串,青椒,还有麻辣烫。
“吃点吧。”
吴昊把盘子放在桌面上,和赵澈挨着坐下来,递给他一串鸡架子。
赵澈感觉这怎么有一种鸿门宴的感觉,目的不纯,好像吃完这一顿自己就会命断于此,魂归西天。
赵澈接过手里的鸡架子,问:“你刚才为什么没有去救老胡?”
吴昊咽了口唾沫,睫毛翕动,“你不是也没救么?”
“可谁都知道,老胡在所有学生当中,是更倾爱你的。”
“我已经被所有人孤立到了集体的另一面,我不想让自己进一步成为众矢之的,人不都是自私的么!”吴昊咬了口肉串低着眉开始嚼。
“你把我叫过来想干什么?”赵澈问。
“没什么事儿,从开学到现在,没有任何人和我讲过一句话,我只是想找个人聊天。”
赵澈真的想说自己和你也没什么好聊的,我和你没有共同的话题,但看到吴昊落寞的样子,没忍心就这么直兀地说出口。
“要真有什么事儿,就是我要走了。”
“走?去哪?”
“我的征兵体检和审核已经通过了,再过不久,我就要走了。”
“去多久?”
“义务兵两年,如果还要继续,可以转士官,每一期士官四年。”
“你怎么想的?”
“没想好,义务兵两年先当完,其他的再说。”
吴昊从外面提拉进两瓶啤酒,伸手递给赵澈,赵澈接过瓶子,起子起开瓶盖的一刻,嘶啦一声窜出细小的泡沫。
“给!”吴昊把别在腰里的军用小刀递给了赵澈。
这把小刀是吴昊一直带在身边的,他经常拿出来摆弄,有一次还不小心划破了后桌的胳膊肘,流了很多的血,被老胡没收,但后来吴昊在办公室和他大闹了一场,最后拿回了小刀。
看得出来,这把小刀对他来说很重要,甚至带有特殊的意义,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把至宝一样的东西送给自己。
“给我的?”赵澈目光怀疑。
“嗯。”吴昊点头。
“为什么?”
“因为他很重要。”
“既然重要,为什么要送给我?”
吴昊把剩下的半瓶啤酒一口闷完,“你就拿着吧,我要走了,就当留个念想。”
赵澈不知所云,突然收到了一个礼物,还是把刀子,感觉怪怪的。
吴昊把小刀从赵澈手里拿过来,揣进他的棉服口袋里,用手把口袋压实。
俩人没再说什么其他的话,因为真的根本就没什么话可聊,直到赵澈说要走。
吴昊送赵澈走出院子,这会天已经黑透了。
“赵澈!”吴昊喊住赵澈,“今天谢谢你。”
赵澈顿了下身子,没有回头,蹬上车朝一片昏黄的水泥小路骑去。
第15章 负罪
1.
人都走光后,是厕所的拖地老头发现了老胡,老胡抢救无效死亡。
“以后,我代班你们的班主任。”
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个从高二调上来的女老师,三十多岁,没什么脾气,说话慢声细语,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便不再像老胡多说其他的话,翻开地理课本开始讲课。
最开始两天闹腾的新鲜劲一过,课上就又恢复了以往的死气沉沉。
她讲她的课,精细的知识点大纲慢慢在黑板上铺列开来,有一说一,讲课质量比老胡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似乎好的讲课质量更能带动学生的学习激情,听讲的人多了,故意在课上找茬的人也安分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