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刀眉头都快要拧成一个结了,住院医哪儿敢耽搁,不多会就推来了床旁超声,李知晨刚出手术室,凳子还没坐热就被指使去借探头,深更半夜的,超声科又不是他家开的,别说借一个高频探头了,就是借个火人家都有意见。
李知晨从办公室打电话来:“我借不到,你要借自己找人,我只能帮你去拿。”
慕长安脾气更大,一个滚字终结了对话。
不到十分钟,李知晨拎着高频探头骂骂咧咧又进了手术间。
“为了这个探头,我牺牲太大了。”
慕长安在组装探头,没理他,至微八卦满满:”李医生,你牺牲啥了?“
除了一身油腻,还有啥可牺牲的?
李知晨跳脚:“色相。超声科这个陈主任非要把他女儿介绍给我。”
至微笑道:“陈老师还挺看得起你。”
李知晨大叫:“谁要他看得起,他长得那么返祖,女儿能好看到哪儿去?”他手舞足蹈,想再控诉控诉,只听慕长安大喝,“闭嘴。”他的手凝固在空中,噤若寒蝉了。
至微不由暗笑:李医生,你这么怂你家里人知道吗?
说话间,慕长安已在B超下找到了阑尾。
高频矩阵探头穿透性更高,能扫到右侧髂窝和盆腔,至微的阑尾就静悄悄地藏在肠管和大网膜后面,上面盖着大小肠,难怪早上看不清,还以为阑尾坏死了。
找到阑尾,阑尾切除术最关键的一步解决了,后面的操作就没啥技术含量了,毕竟胃肠外科,随便拉个阿猫阿狗上台都能切。
“这是一例罕见的盆位阑尾,来,你来操作,我给你扶着镜子。”慕长安淡淡地说,语气轻松了不少。
至微敞着戳了三个洞的肚皮,想炸毛又动弹不了,用狠厉的眼神表达抗议。
慕长安你丫有病吧。
慕长安偏偏头,竟还有脸说:“别紧张,我在。”
至微立刻想起来掐死他。
你在,你在还让别人动你女朋友,你脑子是不是有坑?
“你给我切。”至微不依不饶地坚持,“你要敢让别人切,我跟你没完。”
人生病时特别脆弱,何况还没有亲人在身边,至微委屈得想哭。
慕长安没辙,她伤心他不好受,连续做了二十几个小时手术,他也累啊。
从上台到现在,粒米未进,血糖可能低了,手有点麻木。
本想把手术权交给李知晨,他只是回来看一眼,陪陪她,可是,谁知道,还是不放心,非要把她放眼皮底下才行。
站在一旁打盹的李知晨上前缓和,“还是我来吧。老慕,你在边上看着,哪做的不满意,我随时让位滚蛋。”
“放心,我在。”慕长安温柔地说。
对方态度姿态软了,其实他能赶回来,至微已经很知足了,便不再僵持。
“紧张吗?”慕长安问至微。
李知晨嚷嚷着抢答了:“紧张。”
慕长安白了他一眼,“做个LA还紧张,你趁早别晋副高了。”
李知晨撇嘴,嘟囔:“也不知道是谁先紧张,好意思说我?”
慕长安甩了个“你丫不想混了”的眼神,李知晨愤愤然闭了嘴。
“紧张。”这次是至微小声应。
“那我们说点什么放松一下。”慕长安温柔起来如同水底招摇的水草,柔得人骨头都酥了(也有可能是麻醉麻的)。
“好。你说。”难得某人如此温言细语,必须得抓住机会多听点。
可是要慕长安想话题,和要大猩猩说人话是一个难度。
“那咱们说说阑尾得解剖结构,阑尾是盲肠后壁的细长盲管......”
什么鬼?要你给我放松,你却给我背诵教科书?
至微瞪着眼不说话,完全放弃拯救他了。
慕长安医生就这样,从阑尾结构、位置讲到阑尾切除术发展历程,催眠效果极好,成功把半麻的至微催得眼皮都掀不起来。
阑尾切了下来,小小一坨耷拉在不锈钢盘子上,住院医把它浸泡在福尔马林里送去做病理i,至微被叫醒来亲自确认,结果一眼看到盘子里赭青色粪石,喉咙一阵紧缩,像要吐出来。
好歹自幼混在手术室,什么奇形怪状突破感官极限的组织没见过?怎么看到一块小小的粪石就想吐呢?
果然疾病在别人身上和在自己身上是不一样的。
手术要收尾了,李知晨打着荷包结,跟慕长安说:“老慕,缝合还是你亲自来,你缝得比较好。”
反正,缝得不好,以后辣眼睛的也是你自己。
慕长安又换到主刀位置:“你的缝合技术我也看不上。”
“你。”李知晨气结,好歹帮了你忙,你还得了便宜又卖乖,真不要脸。
一个焦急得扑哧带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慕老师,慕老师,季主任在11手做吻合口瘘清创术,快关腹了突然血压维持不住了,让您过去看看。”
慕长安想也没想就把至微扔给李知晨,跑了。
台上被遗弃的至微:“......”呜呜,好想哭。
台上被嫌弃的李知晨:“......”呜呜,我特喵缝还是不缝啊?
为了避免以后遭慕长安唾弃,李知晨果断把整形科薅上来给至微缝切口。
推回病房时,在走廊上碰见好几拨护士,皆拎着两个取血专用箱急匆匆往11手而去。
“不会大出血了吧?”至微打了个冷战。
“我去问问。”李知晨晓得至微虽然气慕长安抛下她,此刻绝壁还是惦念担心多一点。
11手台上是位20多岁的姑娘,前不久诊断胃癌,在外院做了胃大部切除术,上午开始发热呕吐,腹部压痛,被她男朋友送到S大医院普外科急诊,急诊考虑吻合口瘘,今晚值班的季主任就收入院手术治疗,手术顺利,瘘补上了,脓肿清理了,快关腹时血压血色素急剧下降,像是大出血,可就是找不到出血部位。
至微回到病房,护士问:“怎么不是老慕送你?”
至微虚弱地摆摆手:“别提了。”
一提眼眶就Hold不住水。
护士看着架势,立刻就了然了:“等你好了,千万别放过他。”
“嗯。”至微笑着和护士姐姐碰了下拳。
床头一盏微弱的灯,至微在灯下看着窗外同样泛着微光的夜空,孤孤单单地睡了。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窗户外面狂风呼号,耳边响起一声炸雷,天空被一道闪电照得亮如白昼。
我靠,特喵的老天爷也趁我虚弱来欺负我。
至微将被子拉高,死死蒙住头,碎碎念:“我不怕,我不怕,外面没有大怪兽,我不怕,我长大了,我再也不怕了。”
嘴里说着,心里还是怕得发抖。
小时候那一幕又噩梦般重现。
那年她五岁,发烧40℃,刚吃了退烧药,正昏昏沉沉睡着,突然被电闪雷鸣惊醒,狂风大作,吹得窗外竹丛摇曳不堪,惨白的闪电将竹影投在墙壁上,仿如一个个张牙舞爪来抓小朋友当下酒菜的老妖婆。
“爸爸,妈妈,胡姨.....”她歇斯底里哭喊着,除了雷声没有任何回应。
她满面泪痕,抱着枕头,拖着尿湿了的睡裙,从主卧拖到次卧,到客房,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父母的床铺,被子是掀开的,他们不知何时不见了,胡姨回家了,哥哥又去集训了,她站在黑暗的客厅,睁大惊恐的双眼,脑袋里全是大怪兽老巫婆人贩子。
第二天,胡姨一大早回来,在客厅穿衣镜后面发现了她,抱着枕头蹲在地上,裙子不知尿湿了几次。
她扑到胡姨怀里哭到声音嘶哑。
雷雨声声,像《沉默的羔羊》里的羊叫,是下在至微心里驱不散的魔咒。
至微将被子拉到头上,惊恐得连伸手按铃叫护士得勇气都没有。
她躲在被子里,又饿又冷,牙齿咯咯作响,身子抖个不停。
“慕长安,你在哪儿?你快出现,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求求你,快出现。”
没人回应,病房空旷地好像有了回音。
麻药此时也渐渐撒去,至微又疼又恐,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
“至微,至微。”有人捏她的胳膊。
至微从被子里慢慢探出头,看到口罩都没来得及摘的慕长安,呆了几秒才回过神,咧开嘴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使劲锤他胸前:“呜,你为什么要把我扔下?你知不知道我,我,我......真的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