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滚得最快,眨眼就蹿到了门外,斜斜倚在墙上,等到商仪三人出来。
商仪把两人的墨笔书卷一丝不苟放进书篓里,理了理衣襟,最末才走出学堂。这时学子们已走得七七八八,山间老松被夕阳照得伶仃,青石大道平整笔直铺向前方。
可她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另外一条小道。小道蜿蜒曲折,两侧幽幽芳草,潺潺溪流,雀鸟在枝头啼叫。千万人走得那条坦途是很好,可她们却偏爱看小路上不同的风景。
江舟伸了个懒腰,“明日沐休,今天就不用做课业吧?”
说完小心望向商仪,揣摩她的脸色。
商仪嘴角弯了弯,“随你。”
江舟开心地蹦起来,“云舒最好了!”
商仪本想说,你做不做又同我有什么关系,但话至嘴边还是吞下,道:“我要去一趟藏书楼。”
江舟瞪大眼,“云舒果然勤学!”
商仪计划早日查出前生血案,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需尽快做好准备。而东海之事与尸人相关,她想也许藏书楼中会记载一些东西。
无涯学宫渊源千年,藏书百万,千年的传承尽被纳入藏书楼中。
暮色四合,高耸的楼台立在斜阳里,就如一位沧桑而睿智的老者,头发斑白,精神矍铄,负手看人世千年变迁。
江舟抬头往上看,有些陌生,前生她也没来过这个地方。
藏书楼第三楼窗间透出莹莹灯光,是勤勉的学子在挑灯夜读。
看管藏书楼的是一位白发老妪。她正低头看书,腰背有些佝偻,身形消瘦,气质极佳,神情专注,让人不忍打搅。
商仪轻咳一声,恭敬送上曲九畹的白玉腰牌。
老妪慈爱笑着收下玉牌,递给她们一块玉简,温声道:“把灵力注入玉简里,想看什么书,它会告诉你。你们是第一次来吧。”
商仪点头:“是。”
老妪道:“第一层分为四大区,各院所学都能在其中找到,若是想看话本,就去最右边的四区吧。”
江舟眼睛发亮:“还有话本看?”
老妪露出微笑,她华发苍苍,但笑起来时,还是会让人看到一二年轻时的风华,“是啊,还有许多孤本呢。”
商仪拍了拍江舟手背,“请问若是想找到长河血役与尸人相关之事,应该前往哪层?”
老妪笑道:“本来以你们的身份,是不能查看这等隐秘,但既然小九把自己的玉牌给了你们,也就只能让你们看啦。”她放下手,拿起案上灯盏,弯腰走出来,“跟我走吧。”
江舟回头看了话本区数次,决定再来时好好看个够,原来藏书楼也不是一个枯燥无味的地方。
老妪弯腰走上长长楼梯,商仪本想扶她,被她婉拒了。
灯火映出人影,在有些泛黄的墙壁上颤动。
走至三楼拐角时,一阵冷风从窗间吹进,灯火微颤,而后熄灭。四周陷入黑暗之中。
江舟下意识地去摸,牵住了商仪的手。
商仪握紧她,让她不用害怕。
老妪摇头叹息,走过去关上了窗,“肯定是小九打开的,她一向这样,马马虎虎。”
说着,她摸摸周身,发觉没有带火折子,便把灯盏放在窗前,弹指一道灵光,悠悠悬在空中。
莹莹青光映出一张吃惊的脸。
江舟心头揭起惊涛骇浪,把灵气化作实物,在大道凋敝的如今,已经是极为难得,何况这人信手从容,只是随手一弹。
学宫竟还有这样的高人?
果然看似不起眼的,才是真正的高手,话本诚不欺我!
老妪慢悠悠爬上五楼,掏出钥匙,打开门上旧锁,“到了,你们进去吧。”
商仪又恭敬行礼:“多谢。”
江舟也学着,做摸做样道了声谢。
老妪笑道:“我就不进去了,出来的时候记得锁门,不要在里面玩火。”
嘱咐几句,她又慢慢走下阶梯,动作缓慢,与一般老人无异。
江舟凝视她,面露沉思之色,“云舒,你发现没,这位先生并不简单,云舒、云舒?”
扭头一看,商仪早已推门,走入一片黑暗中。
第21章 有趣极了
“哎,云舒,等等我!”
江舟匆匆跟在她身后。
这里是藏书楼最高层,已经入夜,星光洒落,地板平铺一地星辉。
商仪摸到墙壁开关,墙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明亮的光线在空气里浮游,驱散黑暗。
左右的书架半空,斜斜摆着几本书。
书架擦得很干净,外表涂了层桐油,光可鉴人。淡淡墨香氤氲在空气里。
江舟拿起一本古籍,走到桌案前,小心翻开。这本书上了年岁,书页发黄,每一页都极脆极薄,稍稍用力就会碎裂成粉末。
想想假如把书弄坏要赔多少钱,江舟打了个寒颤,动作愈发小心。
书上记载的是久远之前的仙人。她曾听说过,那时修道之人,上天入地,一剑劈山分海,一刀斩绝天道,至最后飞升上界。不像如今,大道凋敝,就连御剑飞天,也要依靠剑上灵石。
江舟扫了几眼,想把古籍放回原处,抬手放书时,一张纸掉了出来。
她弯腰捡起,眼睛微凝,忽而顿住。
纸上是一张地图,灵脉分布处用墨线勾勒出来,而北疆最北之处,独独用红线划出。这张纸不如古籍一般老旧,凑近闻还能闻见墨香,应该是有人按照典籍记载重新画出来的。
“云舒,”江舟很有自知之明,遇事不懂唤云舒,“你来看看这里。”
商仪走过来,接过地图:“这是灵脉分布图,寻常坊间没有这般详细。咦,这里……”她的目光也落在红线处,眉轻蹙,道:“这里也有灵脉?”
北戎物资匮乏,灵脉稀薄,从前一直向大盛俯首称臣。
近百年之内,才忽然崛起,兴兵南渡,侵犯河山。
难不成这一切都与这条隐秘的灵脉相关吗?
江舟记起,她与北戎兵交战时,曾看见过有人的兵器上镶嵌着与灵石相似的东西。不过灵石是剔透如水晶,那东西却是通体赤红,如同血染。
商仪指着地图,“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吗?”
江舟:“北戎?”
商仪摇头:“千年之前,还未分上界下界的时候,这儿曾封印魔物长达万年之久。魔气浸染,人烟罕至,仙人飞升时,也叮嘱过,万不可涉足此地。”
江舟道:“所以北戎是开采了这条灵脉,才突然变强,有能力兴师南渡?”
商仪面色沉凝:“不止如此,魔气浸透那里长达万年,谁也不知其中的灵脉会发生什么异变,你说长河血役中出现的尸人,是否与此相关?”
江舟点了点头,“在北戎,高级将领武器上一般都配有一块赤红色的石头,如果这就是他们开采出来的,那确实生了异变。”
商仪将地图铺开,意识到什么,扭头怔怔道:“你为何知道此事?”
就连熟知军务,身在昆吾的她也不知道这件事。
江舟干咳几声,“我不是在长河边上长大嘛,那时候北戎兵打过来,我见到了。”
商仪不解:“见到高级将领?”
就算身在战场,以一介平民的身份,也没有机会看见敌军的大将。
江舟摸摸鼻子,大马金刀坐在椅上,说起一桩旧事。
那时她的阿爷被北戎人抓去,她侥幸逃过一劫,为了救出阿爷,一个人潜入北戎军营中。
仗着地势熟悉,身形瘦小,身法灵活,她竟真的混了进去,躲在草垛里,趁着换岗的时候,偷了几件北戎军服,准备给阿爷穿上,再一起逃离这里。
只是等到她找到俘虏营时,阿爷因为年迈体虚,被人鞭打,奄奄一息,没多久就过世了。
江舟顿了顿,“我想为阿爷报仇,就自己穿上军服,北戎全民皆兵,像我这样年纪的在军营里不稀奇。我在他们的饭食里下了马鞍子,那东西和桑葚很像,北戎人没见过,分不出来。”
说到这里,她弯起唇,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很快就毒翻了一片人,我还冒充送饭的把马鞍子拿到主帅营帐,也是在那里看见的血红色石头。”
商仪吃惊道:“不怪那次北戎突然退兵……那时候你多大?”
江舟想了想,难以从封尘的记忆里找到当时具体年龄,“大概七八岁?我记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