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浮世月光(31)

作者:砚丞书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第24章 眼下心前

陈司诺以温热的掌心仗量手里那只细弱的腕, 就像那晚拥在身下的那副柔韧之躯, 一片混沌之中,他以赤体仗量着她。

因为目不能视,所以尤其放肆,因为视线不清, 所以感受尤其热烈。

陈司诺的眼神柔和些许,嗓子也低柔, 他问:“你觉得这件事,是我占了便宜?”

张愔愔摇头。

“那你认为, 我想占你便宜?”

她一顿, 仍是摇头。

“那你——”

她心有戚戚,摇头打断他的话:“没有, 不是……。”

陈司诺看着她, 张愔愔忽然伸手勾住他脖子, 把唇印上他嘴角……陈司诺倏忽一愣,短暂的亲触, 直到她退离他才反应过来, 下意识伸手去抓, 却扑了个空。

她已经跑远,上了车。

车影消失时, 他还愣在原地。

怔愣之际不过一瞬的空白,却足以令人心头万绪,陈司诺扶额一笑。

手机铃声却在这一刻突兀响起,陈司诺步履匆匆迈往泊车位, 一边接电话:“老师?”

那头问道:“下班了没有?”

自从汪错出狱,这老爷子就总是心惴惴意悬悬,想他儿女双全,阖家喜乐,临了原本该享清福,却唯独对他这爱徒始终搁不下。

陈司诺嗯一声,上了车,合上车门。

“最近工作累不累?”老爷子故作轻松地念念叨叨:“你师母惦记你,有空就过来吃个饭,她好久没见你了,你臭小子元旦也不知道给她个电话问候一下。”

“老师,我想见他。”陈司诺忽然出声。

电话那头瞬息没了声。

没头没尾一句话,一老一少却彼此心知肚明。

那老爷子语意迟迟地问:“你怎么打算?你见了他……准备怎么办?”

陈司诺一时说不上来,或许有打算,只是不愿多言,所以捏着手机只管沉默。

老爷子深知这小子脾性,给他透漏了个地址。

……

这日风大,工地里尘土嚣扬,那人影穿梭在白茫茫的一片里犹如蝼蚁。

这次工程量大,期间又好事多磨,又恰逢寒冬腊月人力懒怠,种种枝节横生拖慢了进程,工程行进数月才到完成打桩。

午休时间,汪错领了盒饭,蹲在一块尚未拆卸的破旧墙根下吃午餐,整整一盒饭,油多肉少,几根菜心点缀其间,看完简直食欲殆尽。

但他饿极,把米饭大口扒拉进嘴,油和着饭也是香的。

他吃得急,不小心呛到,靠着墙根拼了老命一样咳,直到眼前出现一双脚,笔直西裤,精简革履,透着一股与工地格格不入的疏冷。

那鞋子和裤脚却又因为一路踩着烟土过来,显得风尘仆仆

汪错扬起脖子,迎着光看见一张和本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淡漠的脸。他怔怔望着来人,似是晃了范,定一定神以后才慢慢站起来。

嘴里呐呐道:“小诺?”

陈司诺别开脸四处望一望,道:“你以为躲在这里,他们就找不到你?”

汪错正满心地陷在见到来人的欣喜和惆怅当中,忙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吃饭没有……”

陈司诺说:“我能找到的地方,其他人一样能找到。”

汪错脸上的喜悦霎时僵凝,因为对方的话,更以为对方冷淡的态度,他无奈且无措:“我不会连累你们……”

陈司诺嘴下无情,“你当年杀人之前怎么不考虑这个问题,你但凡带点脑子……”汪错佝偻的背脊和悲切的表情让他住了嘴。

片刻后,他说:“跟我走。”

话落也不等人,转身径自朝远处的车影去了。

汪错茫然站立半天,望着远走的高挑黑影,抬步追了上去。

汪错怕弄脏了他的车,坐在后座里有些拘谨,眼睛盯着主驾驶的椅背,好久回不过神来,他入狱多年,日日被禁锢在那巴掌大的地方,思维迟钝许多,经常一呆就是大半天。

黑影一路疾驰,汇入茫茫车流。

陈司诺找了家普通宾馆,所谓树大招风,躲仇家的地方越简陋越好。开了房,他把一早准备好的换洗衣物搁到桌上。

汪错的身量和陈司诺差不多,但因为常年的牢狱之苦,被压弯了背脊,如今满身狼狈。

陈司诺说:“暂时在这待着,别乱跑,三餐会有人送上来,别随意外出。”他从风衣的兜里掏出一支手机搁到桌面,道:“里面有我的手机号,有事电话联系。”

汪错张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见他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想多谈,最后只得点点头应允。

陈司诺原想搁点现金,但又怕汪错拿着钱外出生事,于是作罢。

当年陈司诺长得可招人喜欢,读小学的时候,街头巷尾的大妈婶婶一见他就喜笑颜开,可劲儿地夸,那年龄相仿的小姑娘见着他,红着脸跟身旁的小伙伴互相推攘互相取笑。

小小年纪小小心思,陈司诺看得好笑,也有些羞涩。

后来汪错杀人入狱,这境遇一下子就变了。

那些人说他爸狼心狗肺,道德沦丧,天生无良的主,贪了公款做豆腐渣工程死不认账,为躲避罪责还把厚道老板给杀了。

那些人承过那老板的恩,听闻此事愤愤不已,把怒火撒在了汪家母子身上。

陈司诺从此遭尽冷眼。

以前的同学对他躲避不及,觉得上一辈的恶性定是会遗传,觉得陈司诺身上流的血污秽,和他待在一块儿不光彩,太不光彩……

好不容易熬到小学毕业,陈司诺转校。搬家那天,十里八乡来相送,一大半的人蓄着最后的绵薄之力,报那老板滴水之恩,对他进行声讨。

陈司诺想起看电视时,囚车困住犯人一路□□至刑场,面对路旁的人潮涌动,以及在谴责鄙夷或看好戏之间生动流转的目光,犯人面无表情。

他当时差不多就是这种反应。

上了初中也不安生。

有些正义之士锲而不舍,隔三差五有人打电话过来咒骂。也有一些人看不惯他高冷做派,无意间打听到此事的同学见缝插针地贡献了一份制裁。

直到他上了高中,陈韵给他改了姓。

或许是时间平息了人世波澜,或许那些人觉得已经讨回了本,这事终于翻篇。期间多得他老师帮忙,他终于摆脱无形罪罚。

他终于迎来孤独人生。

陈司诺在车上静坐许久,他点了烟搁在烟灰缸里,让其自行燃尽,燃完一根再点一根,缈缈云丝争先恐后往他身上扑来,纠缠束缚,误惹得一身冷冽乌瘴。

不干不净,煞气满怀。

陈司诺手里不知哪来一根嫩草,慢慢编了个小小的环。

举到日光之下,轻泛翠微。

……

开车回到律所,亭亭又嗅到他满身烟味,忍不住好奇多注视了他片刻。他视而不见,经过办公区时,白鹭似乎有事,喊了他一声。

他直走入内,扔了句话:“一会儿再说。”

嗓子竟是低沉沙哑得厉害。

途径某间办公室门前,他停了步,准备敲门的手抬起来时,转而放在了门柄。外间偶有人语,有悦耳的翻纸声嘶啦一响。

他推门而入。

那女人窝在座椅上偷懒打瞌睡,身上盖着披肩,他轻轻掩上门扉。

陈司诺近她身旁,半倚半坐着桌沿端详她的睡脸,珍珠一样的莹白丰肌,花枝一样的隽隽秀骨。他俯身,指尖触抚她的面颊,滑至下巴颌。

他低语:“愔愔。”

张愔愔觉得脸上被骚得痒痒,酣睡中抬手去赶扰人清梦的东西,手挥过去反被握住,这动静终于把她闹醒。

她迷糊眨巴双眼,惺忪着脸觑着眼前人,待醒过神以后微微愣着问:“你怎么……”她斜着身去瞧门口,门关仍是紧闭。

一回眼发现手还被他拉着,赶紧抽回来,坐端正了问:“陈律师找我有事?”

陈司诺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草编的小环,递给她。

张愔愔接过来,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个所以然,这东西说是戒指吧,它顶了天也只能卡在尾指的第一个指节那里……

她问:“这是什么?”

他说:“耳环。”

张愔愔的眉微微一挑,讶问:“耳环?”

估计是自己也觉得滑稽,陈司诺回道:“没什么。”

张愔愔不明就里,觉得他今日奇怪得很,她把那东西搁在桌上,问道:“你怎么了?”问完才意识到他身上一股浓重烟味,不觉皱起眉道:“你抽了多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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