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醒梦中人,安王光顾着看穆家了,差点忘记穆青瑶是在顾家长大的,还有个正在北境领兵,位列侯爵的表姐。
之后穆青瑶从大理寺出来,顾家毫不避讳地将她接了回去,不仅替她筹备婚事,顾启铮还认她做义女,让安王彻底放下了心。
穆青瑶在离开大理寺后大病了一场,不管吃多少药,始终都不见好。
父兄问斩那日,她更是呕了血,若非之前被皇帝叫来给顾浮问脉的太医还在,穆青瑶怕是要随着她父兄去了。
可即便救回来,穆青瑶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林月枝见穆青瑶身子一日弱过一日,终于在一天夜里,坐到了无法入眠的穆青瑶床边,问她:“你可知,我为何会跟着将军从北境来京城?”
穆青瑶不知道,林月枝便把她家因英王而遭到污蔑,全家灭门的事情和穆青瑶说了。
说完,林月枝将穆青瑶散落在脸颊边的一缕青丝拂到耳后,轻声道:“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我家是遭人陷害,可我依旧难逃厄运,被人押去西北充作军妓。姐姐护着我,没叫我在路上就被人破了身子,也因此在抵达西北后,让我有机会被西北军挑拣出去高价卖了换钱。
“后来我遇到将军,我识破她的身份还故意告诉她,其实是想让她杀了我灭口,因为那样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了,可她没有杀我。她知道我的遭遇后为我赎身,还买了宅子来安置我,听她手下说,她曾问西北军打听了我姐姐的下落,但她没和我说,因为姐姐不在了,军妓营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但她怕我伤心,没让我知道。后来她要离开北境,还特地将我带走,问我是想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住下,还是跟着她去京城。
“我求她带我回京,因为我想替父母姐姐报仇,我想让英王偿命……”
仇恨像熊熊燃烧的烈火,将林月枝烧得面目全非。
如今再说起来,林月枝依旧难以平静,可她愿意揭开自己的伤疤劝慰穆青瑶,只因为对顾浮来说,穆青瑶是很重要的家人。
“你比我幸运,你自小就认识将军,所以哪怕你父亲娶的细作泄露了军事机密,致使西北损失惨重,哪怕你哥哥勾结逆贼,犯了必将牵连你的大罪,你依旧能在将军的庇护下,逃离被人踩进污泥里的命运。”林月枝说:“我也知道,你如今这样,定是觉得与其活着,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他们虽是你的父兄,可一直以来养育你的是顾家,担心你,照顾你,把你当成家人的也是顾家,至少为了他们,让自己好好的吧。”
穆青瑶从林月枝说话开始就在默默地流泪,待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穆青瑶重新振作起来,努力让自己恢复健康,变回原来的模样。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卸去首饰与妆容,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她还是会忍不住发呆出神。
“姑娘,该睡了。”绿竹过来提醒她。
穆青瑶这才回过神,去床上睡觉。
第二天,大年初一,前一天晚上从北境来的战报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京城,让本就热闹的年节更添了几分喜庆。
如今说起忠顺侯,也没人敢再说她的不是,更有些读书人格外针对看不起忠顺侯的人,让京城的舆论风向变得和之前截然相反。
因顾浮的缘故,京城不少闺阁女子也在意起了边境的战事。
从书院得了五日假期的瑞阳长公主早起去向母后请安,闲聊时说起这事,瑞阳长公主安静了片刻,突然对皇后道:“母后。“
皇后:“嗯?”
瑞阳:”女子书院存在的意义,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皇后让瑞阳作为表率进入书院之前,就和瑞阳坦白过,说那些异闻怪事不过是她建立书院的手段,让瑞阳不必感到害怕。
可惜瑞阳道行不够,怎么都猜不透皇后费尽心机弄这么一所女子书院是要做什么。
直到她经历了左迦部的求亲,险些被骗远嫁,后来又得知顾浮曾去过北境从军,如今又听说顾浮在北境立下军功,她终于明白了什么——
不想被人摆布欺瞒,就不要局限自己的眼界,只去看那些人想让你看的东西,做那些人想让你做的事情。
要学习,不断地学习,学会自己思考,学会探究和冒险,学会持笔拿刀,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旁人不敢打自己主意的地步。
女子并非天生比男子差,只要接受同样的教育,她们能拿出同样甚至更好的成绩。
可手中无刀,就只能任人宰割。
就比如说她,若她如顾浮一般是个领兵打仗的能手,那些人怕是疯了才会敢逼她去和亲。
皇后也没多问,只说:“明白了,就记住。”
记住此刻的心情,此刻的感悟,不要轻易动摇,把她与顾浮的想法还有期望一并延续下去。
总有一天,她们都将化作黄土,但被人传承下去的意志将永生不灭。
第七十章
忠顺侯府, 主院外的小桥下流水潺潺,主院屋内,傅砚趴桌上睡了一晚。
袖子宽大的白衣沾染上点点墨迹,几张纸铺散在桌面, 被傅砚的手臂压着, 上面写满了“顾浮”二字。
桌边, 两个小酒坛子早已被喝空。
昨晚是除夕, 傅砚没有守年夜的习惯,但他实在睡不着, 便没有勉强自己入睡, 而是让一花拿了两小坛顾浮最爱的黄沙烫来, 自斟自饮。
去年除夕,顾浮拎着一大坛子黄沙烫擅闯祁天塔,把傅砚堵在墙角用言语调戏不说, 还和他借了两个酒碗来喝酒。
也是那一晚, 长期无法安眠的傅砚在顾浮走后喝了她留下的那一碗酒,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看到了新年第一天的日出。
与顾浮相互确认心意后, 傅砚还以为未来的每一年除夕,他都能和顾浮一起度过, 怎么也没想到世事难料, 顾浮又跑北境打仗去了。
而他则因为事务缠身,不得不留在京城。
烈酒入喉, 本以为能缓解对心爱之人的思念,却不想酒意上头,让那份被死死压制的思念翻涌而起, 如烈火一般叫人五内俱焚。
喝醉的傅砚拿着笔,起草了一份自请护送北境军饷的奏折,接着细细润色,誊抄到空白的折子上。
写完后,他叫一花把奏折送进宫里去。
可这大晚上的,又不是边关急报,怎么送进宫去?
一花知道傅砚醉了,也没提醒,只把奏折拿走,准备第二天早上再送。
写好折子,傅砚还不肯睡,因为傅砚突然想起,顾浮第一次问他名字的时候,他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当时顾浮觉得他的字好看,就让他也写写她的名字。
傅砚拒绝了。
——他怎么能拒绝呢?
傅砚感到懊悔。
于是他又拿起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下顾浮的名字,写完又觉得没写好,便换一支笔又写了第二次,等回过神,空白的纸张已经被他写满,上头用不同的笔,不同的墨,写得密密麻麻全是“顾浮”。
写了好几大张,他才顺着醉意闭上眼,趴在铺满顾浮名字的桌上,缓缓睡去。
傅砚醒来前,屋外还下了一场小雪。
雪停后沉云散去,露出耀眼的晨光。
从睡梦中醒来的傅砚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撑着桌面坐起身,感觉脑子有些沉,索性往后把头靠到了椅背上。
屋外候着的一花端了热水进来,傅砚洗脸的时候,一花将桌边的酒坛子收走,并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药瓶子,放到桌上,说:“这是太医院按照大人的吩咐,研制出的新药。”
傅砚将药瓶子拿到手中,问一花:“折子呢?”
他虽然喝醉了,但他记得昨晚喝醉后发生的事情。
一花:“已差人送入宫中。”
傅砚点头,随着他的动作,后脑勺隐隐传来阵痛。
从未宿醉过的傅砚闭了闭眼,道:“叫太医过来给我看看。”
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着凉生病,北境可就去不成了。
新年头一天,有人沉浸在新的发现之中,有人琢磨着怎么跑去北境,还有人,为了不被家中长辈逼去相亲,才过中午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门,坐茶楼里听人说书,消磨时间。
温溪和魏太傅的孙子魏文衿,两人先是一同被棠沐沐欺骗感情,如今又被两家家长一起逼着相看姑娘,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难兄难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