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毒俱全(46)

作者:柳生爱吃鱼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小孩捂着满荷包糖果,扭头便又去找陆瑶环了,“姐姐我终于找到你啦——”

“姐姐等我——”

“姐姐吃糖——”

陆瑶环抓了抓头发,几近崩溃地揪着小孩的衣领吼道:“我都说了八百遍叫你别跟着我别跟着我,有完没完?烦人精!”

男孩 “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声嘹亮,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淌,骇得陆瑶环忙不迭松手跳到三步开外。

乍一失去支撑,小孩身体失去平衡,“扑通”一声跌进身后荷塘里,咕噜咕噜呛了几大口水,没等扑腾几下便沉了大半截身子进去。

幸灾乐祸的神情只出现了短短一瞬,下一刻陆瑶环惊觉大事不妙,立刻大声呼喊着,惊慌失措地跑远了。

外界的声音逐渐远去,他的身子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闷,直到意识陷入黑暗之中。

纪绯川缓缓睁开双眼,琴音不知何时起停了,房间里空无一人,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耀进来。他愣愣地低头望着身上的铺盖,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后知后觉地抬手抚上胸口。

儿时的记忆并不清晰,也不完整,但经此一梦已经足够他想起自己出身何处,姓甚名谁。如今,他终于拥有了十七年完整的人生。

难怪当初听到陆瑶环的名字便隐隐觉得耳熟,原来打小就认识了。

那年夏天,他跟随双亲到沈家做客,与陆家瑶环相识,还见到了自己的小叔。

沈家前院的荷塘假山他也觉得眼熟,是因为小时候从那里落过水,所以印象深刻。

落水后他高烧不退,病中难得清醒的时候说起小叔叔的事,家人都以为他发癔症烧糊涂了,全家上下都告诉他严家没有这号人,后来他便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只是那场高烧让他落下了哮喘的病根,整天除了喝药就是扎针,游魂似的在病床上躺了两年。

那两年过得好像一辈子那么漫长,阿娘因为他的病忧思过甚,积郁成疾,头年冬天就撒手人寰了。后来大祸临头,朝廷降罪,严家上下无一幸免,他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从人世间解脱,与亲娘团聚了。

只是他以为而已。

“咚”地一声,纪绯川任由自己直直地砸回床板上,他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心里空得可怕。

当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还可以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不闻不问,不关心旁人透露出来的有关身世的任何消息。

他纪绯川用不着与久未谋面的亲人团聚,反正自己做惯了坏事,认了亲反倒不知如何自处。可现在不用担心了,他家里没人了,除了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小叔。

小叔跟他也不怎么亲,费尽心思找到他,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他就不该到这里来,昨晚一见面察觉不对劲就该解决掉沉鱼,省得牵扯出这么多麻烦。

要是沈云灼在,他压根就不用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沈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只管跟着他走就是。

不知昨晚沈云灼与裴清有没有分出胜负,好不容易解决一桩麻烦,风尘仆仆到家头一晚就得出门帮弟弟收拾烂摊子,结果撞上仇家寻衅滋事,小情人还被人半路截胡拐跑了。

如果他是沈云灼,大概头发都要愁白了。

“对啊,我得回去帮他!沈师兄还答应了今天要给我捞鱼!”纪绯川一拍脑袋,立刻起身下床,打算循着体内子蛊感知一下沈云灼的动向。

还未跨出脚步,他便被小腹处异样的感觉牵住了步伐。

纪绯川撩起衣摆,低头一看,发现腹部不知何时被人缠了一圈纱布,隐隐有血色透出来。他神情一滞,立刻动手将纱布层层解开,只见小腹上被人豁了一个约莫三指宽的刀口,伤口上缝了针线,暗黄色的麻药与半干涸的血液混杂在一起,提醒着他自己在睡梦中身体被人动过手脚的事实。

纪绯川慌张地给自己把了把脉,发现全身上下所有地方都没了子蛊的踪迹。

纪绯川飞快缠好绷带,利用香炉余烬点燃桌布,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气势汹汹地大步踏出了房门。

既然这地方采光通风如此之好,说明一定是建在地面视野开阔处,不是地下教坊司那种复杂的建筑结构,就不必担心有人敢拦路——除非那人想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这回纪绯川的如意算盘又落空了,房屋火烧起来的时候,他才刚摸清四面建筑的布局,正要顺着墙根往下跳,兜头就被一张大网罩了个结结实实,用随身携带的刀片一划,那网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竟然牢牢箍在身上纹丝不动,越是挣扎便收缩得越紧,挣扎到最后累得他脸红脖子粗,五官硬生生挤成一团,下巴外突,差点变成地包天。

静含烟出现时,纪绯川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句句不带重样,唯独不肯说句软话求饶。

“尚有余力骂人,看来是这两天饿得不够,还能再关上一阵子。”静含烟抬了抬手,身后有个身形魁梧体格健硕的黑衣人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了纪绯川哑穴,又飞快退回静含烟身后。

“......!”纪绯川怒目而视,用眼神质问他——什么两天?

“可你的房间刚才已经被你自己烧了,只能委屈一下睡柴房了。”静含烟弯了弯唇角,“前两日有贵客到访,那人一身医术妙手回春,听说之前还与你有过一面之缘,我就请他替你取了体内蛊虫。不过那人精打细算惯了,为了让他卖这个人情,我可是下了血本。你也稍微体谅一下我的辛苦,如何?”

“......”老子亲手埋下的蛊,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给老子解了!

纪绯川恨不得捶胸顿足仰天大喊三声直娘贼,最终却只能无语凝噎,被人抬着送进了柴房。

说是柴房,实际上比柴房还不如,铁床铁门铁锁链,活脱脱就是专门用来看押囚犯的地方。纪绯川满腹牢骚地在里面待了半天,待满脑子热血逐渐凉下来,才察觉出腹内空空,整个人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头晕眼花地卧在柴堆旁,又想起沈云灼说要给他捞鱼。

那条鱼可真肥,全部烤来吃太浪费,不如一半清蒸一半红烧,鱼脑袋拿来做剁椒鱼头,拿来下饭可以造三大碗!

中秋快到了,螃蟹也该熟了,沈府那么大的家业,螃蟹肯定能管够。沈师兄那么会照顾人,肯定会帮他剥螃蟹,到时候沈云灼负责拆骨剔肉,他负责收拾残局,一定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还有那只羊,再养一段时间就能下奶了......

纪绯川咂了咂嘴,忽然闻到一阵罪恶的肉香,还是冒着腾腾热气的那种,他以为自己饿得灵魂出窍飘到了别人家饭桌上,等门后传来一道压低的少年嗓音才反应过来。

“嘿,你还活着吗?我可是瞒着静姑娘悄悄过来的,你要是活着就吱个声,托盘太大塞不进来,你一样一样取!”

那铁门锁得密不透风,唯独门上开了个小方格,一看便是专门送饭用的。

纪绯川连滚带爬地凑过去,透过方格伸出手去,一个热乎乎软绵绵的白面馒头递到了他手上。

“别急,这里还有红烧肉,糖醋排骨,盐酥鸡......都是我家最好的厨娘做的。”

门外的少年将小碟分好的吃食一样一样递进来,一边送一边小声嘟囔,“静姐也真是的,前两天还笑着跟我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小侄子,没想到紧接着就翻脸不认人。这么多年不见,生分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嘛,怎么能不给饭吃呢?”

纪绯川恶狠狠地啃着馒头,“就是就是,真是太坏了!”说着急不可耐地敲了敲铁门,“筷子。”

“噢噢!差点忘了!”少年赶紧将筷子递进来, “放心,我让人拖住他了,现在他顾不上这里,你慢慢吃,小心噎着。”

纪绯川一通胡吃海塞,总算纾解了饥饿带来的焦躁和烦闷,听着少年的声音越听越觉得耳熟,狐疑地问道,“我说,你之前是不是去过庐陵......还被人拐卖过?”

“你怎么知道?!”少年声音震惊无比,手里正端着一碗米酒递进来,闻言险些洒出一半。

纪绯川一把攥住那白嫩嫩的手腕,另一只手端过酒碗一饮而尽,随后往地上一摔,就着碎瓷片抵在少年腕间,狞笑道,“龟孙爷爷也是龟,这话是谁说的?难得今天咱俩祖孙团聚,来,叫声爷爷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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