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我在问你,去了哪里?”见云安只是恍惚,二郎愈发担心,“前几日的事不记得了?怎么还一个人乱跑呢?”
二郎尚不曾发觉梅花钗丢失了,但云安心中有数,便难免心虚愧疚。她两手垂在身侧,不由地抓紧了裙裾,硬着头皮道:“真是随便逛逛,也知时辰,所以赶着回来了。难道我错了一次,以后就不许我出门了?”
二郎皱眉细忖,觉得云安的话也不算错,或许是他才和三郎理论完,有些多心了,便一笑,牵起她的手:“走吧,回家。”
……
郑三郎枕在周燕阁腿上,夫妻两个披衣散发地挨在坐榻上说话。一方五足银熏炉摆在榻前,悠悠地发散出慵懒的轻烟。
“三郎,你可听见府里的传言了?都已经传到街上去了。”周燕阁从身侧的八角几上拣了枚青紫剔透的蒲萄送到三郎嘴里,眼中泛着轻佻的笑意。
“是关于我那二嫂的?好像是听见几句,怎么了?”三郎自上任起便不常在家中,即使与兄长们不太对付,但仍分得清主次,最看重的还是官场的经营。因只略一思忖,嚼着蒲萄,态度闲散。
“还不是她滞留城外的事。”周燕阁轻叹着道,仿佛惋叹,却是讥嘲,“一个年轻女子,莫名消失了一夜,还在那种荒郊野地,即便安然无恙回来了,还能清白吗?”
三郎才被二哥怀疑是云安走失的始作俑者,这谣言就来了,他不禁上心,有所思虑:“那他们自己怎么说?长嫂呢?”
周燕阁摇头:“他们面上肯定不认,长嫂么也自然不许下人乱说,但怎么防得住外面的口舌?说来也是那个裴云安放诞任性,哪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在大街上,穿了男装,不伦不类。如今这般,不仅毁了自己名节,连带郑家也抹黑了。”
三郎笑了,伸手抚摸周女的脸颊,宠溺道:“这不是正好给你出气了吗?我二哥想必也不痛快,正好挫一挫他的锐气,省得他还有闲工夫怀疑我。”
“那三郎,我再给你出出气好吗?”周燕阁将颊上的手拨开,捂在自己胸口,“我帮你坐实裴云安的不贞之名,让他们夫妻闹去,让你二哥自打脸面。”
“什么?快说。”三郎眉眼一挑,饶有兴趣。
周燕阁抿唇一笑,侃侃道来:“裴云安那夜回来丢了样要紧的东西,我听见她对濡儿和婢女说,千万不能让二郎知道。你想想这话,若不是什么夫妻间的私物,她不会随身带着,便也不会丢了;又不能让自己的夫君知道,那便必定有鬼。”
“私物?”三郎不由声调扬起,越发觉得有趣,“带着私物失踪了一夜,私物还弄丢了,丢在哪里?还是丢在何人之手?这人会是谁呢?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周燕阁细细点头:“我们虽不知究竟何物,但你只要与二哥提起,他必定会去问裴云安。他不是怀疑你么?你也抛个怀疑给他,看他们如何自处,也算以牙还牙了。”
……
云安又往李珩私宅的山脚下找过几回,但时间相隔越长,她便越记不清路,每每无功而返。目下,似乎只有前去王府去求见,却只怕想见的人未必能见,不想见的人反而见到了。
这日云安刚刚返家,满身风尘未及盥洗,正忖度着要不要去王府,郑梦观的脚步就踏进了屋子。原就是平常下职的时辰,云安不觉什么,可这人只是盯着她,脸色发沉,倒像是出了什么事。
“二郎,你怎么了?”云安轻问,握住了他的手。
郑梦观不答,眼睛先往云安身上看,才道:“你又出去了?你最近总是出门,裙上也总是尘土。”
云安心中一揪,松了二郎的手,咬着唇,道:“嗯,我出去逛了,随便逛逛,你不是知道吗?”
“去哪儿了?每回都是一个地方吗?”二郎以猜度的目光望向云安,也含着期盼之意,“云儿,告诉我。”
云安却将脸埋低,亦低声道:“随便逛逛自然不止一处。”
二郎顿了顿,气息略略加重,又问:“那,你可丢了什么?”
一个“丢”字把云安吓得浑身一颤,这才明白,二郎所有的盘问,都不过是为这个字而已。可他,为何忽然如此?
“云儿,丢了什么?告诉我。”二郎按住云安两肩,目光深深。
云安缓缓抬眼,神色怯怯,沉默良晌,终于艰难地开口:“我把你送的梅花钗弄丢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了哪里。我去城外找了很多次都没找到,我不敢告诉你。”
这话,终究掩藏了最关键之处。
梅花钗是两人定情之物,云安如此纠结,二郎也不会不在意。但他看着云安泛红的眼睛,到底不忍苛责。“算了,不是什么大事,不怪你,别怕。”他将人揽到怀里安抚,亦缓了缓自己的心绪。
云安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但心里一横,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花钗找回来。哪怕见到了韦令义,也在所不惜。
至夜,云安因心中有愧,只面朝内,缩在榻里睡着。二郎却无睡意,就望着小丫头的后背,像上回一样拍抚。待云安呼吸渐稳,他才停手,转身平躺,两眼缓慢开合,思绪渐深。
诚然,二郎虽是知道云安近日总往外跑,但他并未先觉这丫头丢失了何物。有如此一场盘问,都是三郎所赐。
今日下职才到家门,三郎颇为罕见地在等他,一开口就说起了近日流言成风之事。二郎原不在意无稽谣言,只以为三郎是要借机奚落,可再一句提到云安丢了要紧物件,他便不由地反思起来。
三郎的离间之意很明显,但二郎并不是不信云安。他之所以去盘问,不过是担心云安有何难言之隐,若真在这流言之中被人捉住把柄,受伤还是云安自己。
思及此,二郎又转向云安,被中伸手,将人揽到了自己身侧。云安有些知觉,但未醒,眉间轻拧,口中微有呢喃,一只手自动寻上了二郎腰间,紧紧抓住。
“我在的,我不怪你,不怪你。”
第48章 暮云重
承福里申王府对面的一条小巷口,云安睁着溜圆眼睛观望了许久。她是来求见李珩询问花钗的,但究竟顾虑重重,不敢贸然上前。几次踏出去,几次又返回来,心里越发不踏实。
昨日二郎忽然盘问,云安仔细想,必只有周燕阁传言,而近来兴起的谣言,也都是针对她的。如此众口铄金,瓜田李下,便更不能被人发现此事还与李珩有关。
眼看过了巳时,云安已站了一二时辰,拴在后头的马都累了,卧在地上,没精打采。她长叹了一声,摸了摸马首,终于逼着自己往外走。然则,还没出巷口,又定住了,倒不是她自己退缩,而是想见的人自己出现了。
“大王!太巧了!”惊是惊,喜也喜,而喜更甚于惊,云安立时两眼雪亮,却也不忘警觉,左右看过,才道:“我就是来求见大王的,就几句话,耽误不了大王的正事!”
李珩一袭淡青袍服,长身玉立,神情悠闲,而一直看着云安微笑,早有计较,并不是恰巧路过。他道:“来见你就是正事。门吏望见了你,还以为是什么怪人,就向我禀报了。”
这话教云安羞愧难当,不禁以手捂面,缓了缓才虚声道:“对不起,多有失礼,只是,我在想……”
“云安。”李珩柔声打断了云安,他知道小丫头因何而来,更知她因何踟蹰,便只觉她率真可爱,不忍她为难,“没事的,你直接告诉我,又有什么难事,我帮你。”
云安点点头,这才从容了些:“我丢了一支梅花钗,不知是不是落在大王的私宅了,大王可以帮我找找吗?”
云安的梅花钗就在李珩怀中藏着,他自拿到手,便未离过身。可他,没有立即归还。“好,我让阿奴去找,若是找不见呢?这支花钗对你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云安脱口道,目光冷静而笃然,“花钗是二郎送给我的,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如今,因那晚的事闹了好一阵风言,都说我不清白了。若是再找不见花钗,岂不更落人口实?能找回来,至少二郎会觉得安心,我也少些愧疚。”
李珩是因私心不想归还,听是这样的内情,仍有些犹豫。他既不愿云安受到伤害,却也暗暗嫉妒起郑梦观。云安有那一夜的出走,也都是为了维护郑梦观,这丫头当真用情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