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雨吃了鱼干也不急着回家,他帮孟锦掸尘去了。掸完灰尘又帮着收拾落满了灰尘的屋子,等一切忙完,已经到了晌午。孟春他们开始做饭并留陈清雨一起吃饭时,陈清雨背着他的竹篓回家去了,孟春看着远去的陈清雨,想起昨天阿根伯的话,幸亏没有答应留下吃饭,否则自已不知该如何是处。
孟春三人,烧了一锅咸菜年糕汤,三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四
下半晌,孟春从箱子底里拿出几张红纸,让孟锦写对联。自己收拾昨天带回的东西。这时候二婶张氏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孟春叫了一声二婶,张氏把包袱递给孟春:“我也不会做其他的,这三双鞋是我空闲时候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脚。”
孟春知道二婶不容易,家里男人靠不住,里外全靠她一个女人,经年累月身体和内心都早已疲惫不堪,她说空闲时那也定是趁夜里睡觉时间做的,她哪有什么空闲时间。
孟春喊弟妹,过来试鞋。是三双河蚌口的棉鞋,针脚细腻,鞋口平整,三个人一试都非常合脚。孟春收好鞋,拿出一包红枣和一斤的冻米糖,让二婶带走,二婶自是一番推辞,最终还是扭不过孟春。
“二婶,我阿奶今天怎么不来。”孟春问二婶,她阿奶以前是孟春进城一趟,必来一趟。
“她昨儿把腰闪了。躺床上呢。”
“这样呀,那我们明天早上去看她。”
等二婶走了,孟锦的一副春联写完了,孟锦虽然只有十岁,却写得一手好字“欢天喜地迎新春,风调雨顺庆吉年”。等把红红的对联贴在门上,喜庆的氛围立即扑面而来。
隔日早上,孟春弟妹三人带着两斤后腿肉、一条鱼、一包红糖、一包筒子面去阿爷家了。路上碰到相熟和面热的村人,无不称赞孟春他们是个能干和孝顺的孩子。
到了阿爷家,阿爷坐在前廊下抽烟,二叔不在家,二婶在灶间忙着,阿奶还躺在床上,孟姣看了一眼孟春她们带来的东西,翻了个白眼,跑去玩了。
孟春三人叫了一声“阿爷”。孟有水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时二叔家的三个男孩子,跑了过来,最小的那个用力撞了一下孟巧,幸亏孟春眼疾手快,堪堪扶住将要跌倒的孟巧。二婶从灶间出来,看到这一幕,就去抓小四。孟有水冷冷地说:“为了这三个丧门星,打小四,你也是个蠢笨不堪的。”
孟春本来见小妹没有什么事,小孩之间打打闹闹实也属正常,也没在意,见自己的阿爷,这阴阳怪气的腔调,戳人心肺的话语,孟春放下手里的东西,拉起弟妹的手,疾走出了这座簇新的大瓦房。她怕自己慢一步,就会忍不住,会去回怼阿爷的话。她知道,这样去回怼一个不可理喻的老人,自己除了受更多的气,其他毫无意义。
“阿姐,不要生气,君子坦荡荡,不必在乎小人之言。“孟锦看着孟春的脸色道。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小女子。“孟春有点气呼呼,但说完哈哈大笑,“阿弟,你说阿爷是小人。”
“为老不尊,幼可不孝。“孟锦有点无奈。
“好吧,看在孟锦和孟巧的份上,我也不生气,回家做好吃的去。“
一整天,姐弟三人都在灶间忙活,抄了瓜子花生,杀了鸡,煎了鱼,煮了肉,又用猪骨头熬了浓稠的汤,还包了白滚滚的汤圆。
大年三十那天,吃食都已经准备妥当,清晨孟春学着大人的样子祭拜了父母。等一切安排妥当,姐妹俩在院子里晒太阳,孟锦在前廊下看书。孟春看着自己的阿弟感觉很无趣。
“孟锦你带阿巧去放烟花吧。”
“现在天色还未暗下来。”
“那你吃瓜子?”
“ 吃瓜子太费时。”
好吧,孟春帮孟巧剥着瓜子壳,无限愁怅的看了一下自家小弟,哎,一个多无趣的人呀,可就偏偏这么一个呆板之人,尽管如今粗食布衣,仍不能掩盖他玉面小郎君的俊俏样貌。孟春看着自己的弟弟满心的欢喜。阿巧柔柔的轻轻唤了一声失神的阿姐,孟春继续低头剥瓜子。
今天的那顿晚饭又叫分岁饭,比平时早一个时辰,快到饭点时二叔家的四个孩子齐齐的来了,孟春的碗筷已摆上桌,锅里的肉已香气四溢,孟春觉得自己是大堂姐,即已到了饭点,又添了四双筷子。孟春让六个孩子先上桌,自己打算用鸡汁汤做碗鸡羹糊添菜,孟锦要去帮忙烧火,被孟春制止了:“你陪弟妹,灶上还有火,我一个人可以的。”说完转身进了下厨。
孟春将鸭肝鸭胗切成细丁放入鸡汁汤中,勾上芡粉,撒上切成细丝的菜叶,正要出锅时,孟娇进来了,嘴上油光光的,看样子已经吃了不少:“孟春,你是不是喜欢陈清雨。”
“什么?”孟春正忙着对这个忽然的问题,大脑一时有点反映不过来。
“我前几天去河埠头洗衣服,听说,你给陈清雨吃鱼干了,我想着我们做你堂妹堂弟的都没有吃,为什么你偏偏给了清雨哥吃,不是喜欢他,还有什么。”孟娇扬着眉,犹如一只将要斗食的小公鸡。
孟春有点无奈她这个小堂妹,以前每回过年过节去阿爷阿奶家,看到孟春的好东西就要抢,得不到就耍赖,以前当她是小孩,现在当她是个无理取闹的。记得阿爹阿娘开玩笑说过孟春在京都有位娃娃亲的夫君,孟春想那应该不是清雨哥这样的,但是如今孟春只想要一个稳重有担当的,陈清雨就是这样一个。可是喜欢,她摇了摇头京都的那位太遥远了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三个受了阿根伯一家多少恩惠,一点小鱼干算什么。”
孟春侧过孟娇出了厨房,孟娇跺了跺脚,跟着出来,又坐回桌子前。一张不大的方桌坐了七个人,挤是挤了点,但是孟春还是特别感谢她的这四个堂弟妹,几个男孩吵嚷着争抢一块大肥肉,孟娇嘟着嘴,孟锦忙着给自己和小妹妹夹菜,这样也算是其乐融融吧,至少腾不出情绪来想别的。
饭后,孟春把几个孩子都赶到院子里,拿出鞭炮和烟花让孟锦分给他们,自己去收拾那一桌的剩菜残羹。孟春听着屋外时起时伏的鞭炮声,烟花的“嗤嗤”声,还有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她觉得双眼胀胀的难受,阿爹阿娘是不是也在看着她们,是不是牵挂的心看到此刻的她们,感到欣慰而安心了吧。
五
初一那天孟春换回了女装,这件衣服是阿娘亲手做的,去年春节的时候穿过一次,后来就没有机会再穿了,桃色的缎面,领口缀着白色的兔毛,把阿春衬得面如桃花。孟锦穿了一身青缎长袍,这一身也是去年春节时穿过的,但阿锦这一年个子长了不少,穿着不似新做时合身,孟春想,过完年天气就热了,今年下半年一定得托村里的裁缝给孟锦做一身棉袍,到时候用不起青缎就用青布吧,不管穿什么材质的她的孟锦一定还是玉面少年。孟巧穿着同孟春一模一样的一身袄子,孟春还给孟巧头上扎了红绸带,白嘟嘟的脸,真像以前镇上张秀才画的年画宝宝。
孟春带着弟妹给阿爷阿奶拜了年,大年初一,都不兴摆脸子,阿爷也没有给他们难看,意外的还给了每人一把炒蚕豆。又去了王里正家,王缇缇给了孟春她们几样精巧的点心。再后来二爷爷家、阿根伯家,春明嫂嫂家,小孩越聚越多,互赠小食、追逐打闹,大人喜笑颜开,小孩手舞足蹈,好一个欢天喜地的丰收年。
正月就这样在吃喝玩闹中接近尾声,正月十四那天,陈清雨通知孟春他们晚上一起去“照坏虫”。吃过晚饭孟春姐弟和孟巧三人,跟着村里的孩子们,提着纸灯笼或火把在田间“照坏虫”,一条长长的火龙绕着地头走,走在前面的陈清雨手持一面小锣,敲一下,后面的孩子们都喝唱:“照坏虫,兆丰年,蛇虫百脚都死光。”孟春也是第一次跟着村里的人参加这样的习俗,以前虽然正月里每年都来,但每次都是向阿爷阿奶拜个年,吃顿饭就走了。听说他们村还有一些附近的村子只要不下雨,每年的正月十四都要“照坏虫”。清雨笑着说:“这是大人应许的可以光明正大玩火的日子”。他们在空旷的田地里把干枯的野草点燃烧起来,烟和火同时顿生,孟春觉得”坏虫”肯定死光了,人也被熏得眼泪汪汪,何况坏虫。暮色的天空,一轮圆月,深远而浩淼;一群孩子,一堆堆烟火,真实而触手可得。走着,走着陈清雨这个带头的,落到和孟春一起,陈清雨把铜锣给孟春,孟春学着陈清雨的样子走一步敲一下,她的声音更清脆,如夜莺穿过树梢,发出一阵阵的回鸣,荡在人们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