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颇虽是个脾气暴躁的粗人,平昔在军中却非常爱护士卒,对年纪小的晚辈们尤其关照,因而这群少年赵卒几乎都认识廉颇,廉颇也记得清大部分少年的姓名样貌。
眼下这群少年尽管俱已瘦得脱相,廉颇犹然依稀辨出了数人。他大骇之余,连忙滚身下马,奔过去搀扶,却又不晓该搀扶哪个少年。他仅有一双手臂,如何能同时搀扶两百多人?
这时两名少年扑入他怀里,嚎啕大哭:“廉将军!求您带我们回家!我们再也不要参军了!”
廉颇鼻子一酸、泪凝于眶,敞声答应道:“好,好,我一定带你们回家!一定!”说话间抬起右手挥了一挥,同行的一百名骑兵纷纷下了马,跑来照管少年。
这些骑兵本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宁肯流血,绝不弹泪。但面前的少年们形容那样凄惨、哭声那样哀恸,骑兵们瞧在眼里、听在耳中,竟也情不自禁的潸然泪下。
廉颇慈蔼的安抚怀中少年,一边问道:“好孩子,战场上到底怎样了?”
两名少年哭道:“我军败了,死了!马服君、华阳君、贾将军、朱将军、季将军、郑都尉,他们都死了!我们这两百多人是被白起放回来的,其他人全都死了!白起在丹水西岸筑了京观,京观里头埋着我们二十万将士的尸体!白起不是人,不是人!他是魔鬼!他是杀神、是杀星!”
少年越说越激动,渐渐又有失魂疯癫之状。廉颇忙抚摩他们的背脊,温和慰解,暂不追询战事,但他粗壮的身躯已无力的坐在地上,皱纹深刻的脸上泪水阑干。
那一百名骑兵均哑然噤声,过了好一会儿,方有一人嗫嗫嚅嚅的问廉颇:“廉将军,这是真的吗?……马服君,还有长平的将士们,整整四十五万人,真的全都死了?……”
廉颇不作答复,抬头仰望苍穹,沉痛的叹了口气。
赵王赵丹在原地等了良久,不见廉颇返回,很是着恼急躁,向赵胜抱怨道:“那廉颇磨磨蹭蹭的搞什么呢!若迟误了战机,他担当得起吗!”
又等了片刻,廉颇终于驱马归来。赵丹当即骑回马背上,欲继续西行。
然而廉颇却下马跪地,极庄严的行稽首之礼。
赵丹嘴唇微撇,不耐烦的道:“廉卿家处事虽不够迅速,但目下支援长平要紧,寡人无暇追责,大家速速启程。”
廉颇跪地不起,低着头道:“大王,长平的局势又有大变,微臣认为我军现下不宜急往长平行进,请大王先派哨探去确定情况。”
话音一落,赵丹和赵胜均不由得心惊胆战,赵丹颤声问道:“又出什么变故了?”
廉颇不愿欺瞒君上,何况此际掩饰战情也毫无意义,回答道:“大王,恐怕我们在长平的大军已全军覆没,阿括和诸位将官都……都殉国了!”
“什么!”赵丹、赵胜震惊至极,两人都瞠目结舌的怔住。
附近的军士听到廉颇之言,亦惊恐得面面相觑、一霎不知所措。赵括的胞弟赵平、赵衡此番也应征入伍,两人耳闻“阿括殉国”这几个字,脑中“轰轰”雷鸣,四肢一软,差点摔倒。
赵丹脸上一阵红一阵青,腮肉不停的抖动,突然伸手指着廉颇,破口大骂道:“廉颇你放屁!定是你又不敢和秦贼交战,故而编出这么个谎言来骗寡人撤退!你这胆大包天的老贼,居然诅咒我军、诅咒括兄!你信不信寡人立马治你的罪、斩你的头!”
廉颇仰首道:“大王,微臣万万不敢拿这等大事撒谎。那两百多个难民似的少年便是在长平战场死里逃生的我军士卒,微臣禀奏的战况乃是他们亲口所述啊!”他说这席话时,眼泪流了满脸。
赵胜了解廉颇,以廉颇那等倨傲偏狭的脾气,纵使把他押上法场、施加酷刑,他都不会掉一滴眼泪。但此时此刻,廉颇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涕泪横流,这必然是发生了天大的惨祸!
赵胜心如刀绞、意若油煎,双目湿润模糊,拱手向赵丹道:“大王,我们还是先派人去把战况打探清楚……”
“莫再虚耗光阴!”赵丹严厉的打断赵胜,“全军出发,与寡人去长平援救大军、援救括兄!”话刚说完,便要扬鞭击马。
但忽然之间,他的身躯在马背上一歪,随即直通通的坠了下去,“砰”一声落地。
“大王!”赵胜、廉颇及周围军士吓得魂飞天外,赵胜、廉颇急忙抢上前挽扶国君。
赵丹双眼闭合,全身一动不动,已是昏厥。
赵胜大呼:“御医!快传御医!”
作者有话要说:
按史籍记载,廉颇这时候应该尚未复职。但我不想多增加龙套角色,所以让廉颇提前复职了哈~XD
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国难
“太子殿下,下官听说您遇到了难事?”
“括兄,父王要本宫参加蹋鞠赛,愁煞本宫也!”
“大王素来喜爱蹋鞠,太子殿下若能在蹋鞠赛中表现优异,必将博得大王赞誉,这是好事啊,殿下何以犯愁?”
“若本宫赢了比赛,那当然是皆大欢喜。可如果本宫输了呢?不仅父王不会赞扬本宫,本宫还会在大庭广众之中颜面扫地!唉!本宫真怕自己会输!”
“事在人为,殿下须抱持信心。殿下,下官的武艺尚可,平日也常以蹋鞠遣闷,技巧还算娴熟。倘殿下不嫌,便请准许下官加入殿下的蹋鞠队,下官定当竭尽所能、为殿下出力。”
“好也!不瞒括兄,本宫和蹋鞠队的那些武士已演练了两日,他们皆无能配合本宫,一个个全都笨拙得跟猪一样!现在括兄来了,本宫终于得了一位好队友,括兄一定能与本宫配合默契!”
……
“括兄,我们赢啦!本宫赢啦!”
“恭喜太子殿下!”
“哈哈,这场蹋鞠赛,本宫赢得很轻松啊!”
“太子殿下射门精准,大胜乃是情理中事。”
“唔,这也多亏括兄善于盘带、勇于拼抢、传送鞠丸也极其稳准,否则本宫怎能有这么多机会顺利射门?”
“殿下过奖。”
“括兄,下回蹋鞠赛,本宫仍要带着你一块儿!”
“殿下但有所需,下官义不容辞!”
“好!本宫就知道括兄是最忠心、最能干的!有括兄襄助本宫,本宫诸事无忧!括兄,你可要一直都在本宫身边呀,括兄……”
“括兄……括兄!”
赵丹呼喊着醒转,眼睛睁开时,头脑犹然沉甸甸、昏懂懂的。
跪在床边的赵胜抓住赵丹右手,道:“大王!您总算醒了!”
赵丹迷迷糊糊的,也不回应赵胜,刚欲翻个身,左臂却传来钻心的麻痛之感,他不由得皱眉叫了声:“啊哟!”
赵胜急忙扶住赵丹,道:“大王当心,您的左臂受伤了!”
赵丹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左臂好像被夹板一类的硬物固定着。他眼珠溜溜转动,打量四周,发现此间乃是他的王帐。
“大王,您左臂的筋骨伤着了,万幸伤势不重,御医已替您诊治包扎,将养三月可以痊愈。”赵胜低着嗓门、缓缓说道。
赵丹一边听、一边咂嘴,似心不在焉。等赵胜讲完,他问道:“胜叔父,寡人睡了多久了?”
赵胜答道:“大王昏睡了两天两夜。”
赵丹哝哝自语:“两天两夜,寡人睡了这么久,难怪做了好多梦……”话至此处,他游离的目光突然盯住赵胜,右臂用力支起上身,道:“胜叔父,那些都是梦,对不对?廉颇说的长平的事、括兄的事,都仅是寡人做的梦,对不对?”他的情绪很是激动,苍白的面皮霎时涨得通红,眼泪泫然涌落。
赵胜多么想回答“对”,多么渴望长平之战的结局当真只是赵国的一场虚幻噩梦,可事实终归是事实,又岂是凡人几句谎言能够磨灭的?
赵胜红肿的双眼也流下泪来,两手扶着赵丹,深吸口气,道:“廉颇已将那二百四十名少年士卒安置在了军营里,这两天他们得到了妥善的抚恤。廉颇问及战况,他们虽仍惊魂不定,却总算把我军战败的始末大致说了。”
赵丹脖子往下一坠,仿佛又要晕厥。赵胜抱住他道:“大王节哀息怒,保重龙体!”
在帐中侍候的御医和寺人赶紧捧来草药熏香,助君上提神醒脑。
赵丹浑身虚弱得没一丝气力,双目半睁半闭,低声问赵胜:“他们说了什么?我军如何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