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自我说服着,就说服了自己一辈子,许是这样的自我说服,让她一生都过得还算知足,幸福,只是每每在想起自己遇到的种种被放弃的境遇时,才会怅惘失落,委屈痛苦。
吃过了饭,宁父放下筷子,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你们好好考,考好一点。”他的目光放在宁初夏身上很久,然后又移开。
夫妻俩站在门口,目送着三个孩子离开,心中都很复杂。
“你说……”
宁父摇头:“别说。”
宁母当没听到般地继续:“到时候可怎么办呢?”虽然是问句,她这话其实没有让宁父回答的意思,应该更像是在询问自己。
宁父没搭腔,他背着手,好一会才说:“进屋吧,等等就上工了。”
到时候要怎么办,他其实也不知道。
……
宁初夏走得很快,她能看出,宁初春和宁初秋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段时间,她对待兄妹两人一切如常,只是两人自那之后,倒是一直有话想说的样子,各自憋着心事,却总是说不出来。
宁初夏没打算循循善诱听他们的心声,她已经安排好了自己之后的路,只要按部就班地往前,就绝对不会有问题。
人才到学校门口,宁初夏就瞧见了正站在那的何老师。
何老师冲着她招了招手,宁初夏便加速跑了过去。
“何老师,你怎么这么早来了。”宁初夏看不到时间,只能大概用经验,看着天色判断一下现在是几点,兄妹几人一般都会提早不少出发,毕竟这漫长的路中,偶尔会发生一些诸如道路损坏的小意外,耽搁行程。
何老师轻轻地拍了下宁初夏地头,她看着宁初夏的眼神尽是柔和:“你说我那么早来做什么呢?”
和宁初夏来往的越多,何老师便越知道这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尤其是宁初夏的经历,总让她想起了当年。
当年的政策,一家可以留下一个孩子,有两个孩子的何家必须送走一个,在决定要让谁下乡的时候,父亲让她和姐姐抓阄。
父亲点名了让她先在两张纸条里挑一张,后来又让她先打开——何老师打开后,便看到了纸条正中用炭笔做下的记号。
临要下乡之前,她在姐姐房间的垃圾桶看到了早就应该被丢的另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上,也一样有炭笔记号。
当时她便明白了,父亲说他做不了决定,说他决定公平地让两人抓阄,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对她的谎言。
后来何老师在这成了婚,高考恢复后,各地知青也有偷跑回去的,父亲寄了信叫她回去,她没答应,只是回了一封信,信里夹了两张纸条,中心处都用炭笔涂黑,那封信寄过去很久之后,她才收到了姐姐和父亲的回信,在信中两人道歉又解释,但何老师已经不想听了。
何老师从自己的布袋里掏出用油布纸包着的东西。
一根由于闷在里头,已经颇为松软的油条,两颗白水煮蛋,她还带了一杯温牛奶。
“快吃了吧,然后走走消食,省得等等撑了。”何老师笑吟吟,“我这也是听邻居说的,一根油条两个蛋,就是满分的意思,老师也帮不了你什么,就祝你得个满分,到时候替老师争光。”
宁初夏乖乖地应了一声,然后便低头开始吃了起来,虽然她有些担心,一早上吃三个鸡蛋会不会有胆固醇的问题,不过这年代的人都多少有些营养不良,偶尔一天吃多了应该没什么影响。
宁初秋和宁初春远远地看着。
“哥,初夏什么时候同何老师这么好了。”
宁初春木木地回答:“应该是因为最近,她总问老师题目吧。”
宁初秋看着宁初春,她知道对方和她大概都有类似的感觉。
宁初夏好像在那天之后,就已经和他们、和这个家彻底拉开了距离。
她不再像那天那么情绪化,也绝不再提自己的委屈,只是这么努力地过着日子,可却好像也不把家,家人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了。
现在若是有人这么一指,说何老师同宁初夏才是家人,恐怕都会有人信。
……
考试总是件让学生紧张的事情,哪怕是一向考得好的宁初秋,在考完之后,也稍微有些担心。
在一众人中,宁初夏显得尤为特别,她放松又自在,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结果,或者说很有把握。
考试结束后,宁初夏依旧“不太着家”,她和宁父宁母做了解释,说自己想趁着这段时间多增长点见识,想去镇上开的书摊看看书,每天一样会回来帮忙。
宁父和宁母没有拒绝,然后便看着宁初夏和上学时作息一样,每天天一亮就离开,天黑了才回来,不过对于该做的家务,倒是从不推脱。
宁初春好几回在看到宁初夏离开的背影时,都想要找宁父和宁母说点什么,可宁父宁母不是闲人,二人照常上工,还在村里为宁初春找了个轻省活,不辛苦,但能赚一个成年劳动力三分之一的工分。
出成绩的时间眼看要到了。
这年头没有什么便捷的查分方式,何老师一大早就起来,她和同样是班主任的另一位老师守在了校长办公室,一起等着县里的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接起电话的校长态度恭敬,表情却控制不住地被喜悦填满,空闲的手也紧紧握住。
第36章 被忽视的二女儿(四)
小升初的考试, 是以市区带头的六县市联考,之前市里曾经考虑过全市联考,但是考卷的印刷能力似乎跟不太上, 再加上有一部分县城位置偏远,交通不便利, 经费有限,也不太想参与,后来便只剩下了这几处。
每个学校会提供一到两个老师, 然后打乱抽签, 安排到各市监考,最后统一送考卷到市区, 批改后公开成绩。
这对于镇上唯二的两间小学来说,也是难得的考验, 以往他们小学经历过最高级别的考试, 那就是全县联考, 再多也没有了,管理也不严格, 对于这次考试, 校长本人的期待值很低, 他只希望孩子们别考太差,最好能和子弟小学手牵手, 谁落后谁是狗,这样明年的招生, 还要好看一些。
真不是他没有志气, 要知道子弟小学和他们中心小学, 那生源一个在天上,第一个在地下, 他们学校的学生,农忙还得放农忙假,平日里回家要帮忙下地的都有不少,家里连开灯让他们挑灯夜读都不行,这怎么能追得上别人呢?
只要别差太多就好!
有这样的超低期待,当校长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时,都跟着一愣一愣。
学校里已经派了一位男老师,一大早搭车到县里,估摸着正午过一点能回来。
他是去县城里抄成绩单的,手写抄回来全员的分数,而校长打电话,是要先打听清楚最高分、最低分、平均分等数据。
“校长,怎么样?”何老师没等校长挂断电话,便忍不住插嘴,她声音不算太高,但足够让校长听到,“您能帮我问下,我一个学生,叫宁初夏,考得怎么样吗?”
她心里比谁都着急。
一方面,她是亲眼见到宁初夏那卓人的天赋的,她对宁初夏能考好这件事,有一定的信心。
可另一方面,多年当老师,她心里也门清,这平时考得好和临场发挥好,那得是两码子事,多少学生在面对考试时折戟沉沙,万一宁初夏也是那一个呢?
何老师明白,对于宁初夏来说,考好意味着什么,这可是意味着她唯一能用成绩说服父母的机会,当然,其实在这几天,何老师辗转反侧,也没忍住同丈夫商量了一番,她已经暗暗地做了个决定,只是还没往外说。
校长感觉自己的魂都是飘着的,听到何老师的话才落到了地上,他起初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心情大好,他不介意卖何老师一个面子,不过是先问个学生的成绩,这种事情不过费点嘴皮,无伤大雅。
“宁初夏。”何老师忙道,“宁静的宁,初中……”她其实心中此刻又有些纠结,要是宁初夏没考好,她还不如晚点知道,否则单单该不该和宁初夏说,她就得纠结好一会。
校长总算反应过来了,听到宁初夏的名字他瞳孔微张,在何老师迷茫的眼神中挂了电话。
何老师有些忐忑,校长这是又不想帮她问了吗?不过也不着急,晚点成绩总是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