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远在想怎么宰了柳征和汉王!
王欢见他也不说话,又道:“让某来猜猜——因为一位娘子。”
张思远蹙眉,汉王先去圣人面前诬蔑他了?
王欢有意无意地将皇帝的奖惩告知于他,张思远听了,非但没开心,反是紧张起来,这是把思夏往风口浪尖上推,悔不该带她来骊山。皇帝宠爱那二位,以致连罚汉王的由头都是乏善可陈的御前失仪,还说柳征怂恿汉王玩物丧志!
玩物?
行。张思远明白了。
王欢笑着将他扶起来:“郧公光坐着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张思远一扬眉,能把他瞪出个窟窿来,看他似有话说,便起身相送。
王欢看他闷着个头,又是笑:“郧公还在吃药吧?”又笑道,“既然还在吃药,就应平心静气地保养。”
虽说张思远明白道理,这个时候不要多话多事,但这种道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就胸口发闷,被填了一块石头不说,还得在石头缝里注水塞满不让人喘气吗?
他毫不客气地道:“王常侍慢走。”
跟着王欢前来的内侍小声询问:“王常侍,这位郎君也太……”
王欢瞪他一眼:“太什么?”
内侍一缩脖,低声道:“……太、太俊了!”
晚饭时,张思远几经徘徊也没敢进思夏住的屋子,犹豫半晌才站门口问:“念念,你饿不饿?”
如是这样问了几次也没得到回复。他又让绀青进屋去叫,思夏就是不理人。他终是整了整衣服,又攥了攥拳:“念念,我进来了。”
思夏将床帷一扯,与他划了一道界限,又脸冲里躺着,可惜翻身时膝盖疼,便咬牙忍着,甚至还抬手捂住了耳朵。
张思远慢悠悠在她床畔坐下,没有说车轱辘话安慰她,反而道:“果然多铺了两床被子就软了。”闷了半晌又问,“你睡这上面是不是感觉掉坑里了?”
思夏原本又羞又忿,这会被他一句话气得翻身坐起:“阿兄老是这么变着法地挤兑我。”
张思远扭过头来:“你别不信,来骊山四日又吃胖了。”
思夏气急道:“既嫌我能吃,那阿兄还来问我饿不饿!”
“不是磕了膝?要好好补补。”张思远将床帷撩开,“快起来吧。”
思夏一哼:“磕膝也没耽搁你去忠君。”
张思远登时心堵,今日实在不该丢下她。好不容易等到她说想想了,这几日来骊山,握她的手,搂她的人,她也不再拒绝了……
原本他觉着的期待就快成真了,然而,出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事,偏偏横在他二人之间!
“我也算长见识了,什么皇子公主驸马的,人家在一旁乐得自在,就你是个大忙人。”思夏将床帷复又扯下来,语气不冷不热,“既如此,阿兄也不必在这啰嗦了,赶紧去忙吧。”
张思远被堵得够呛,心知她真的恼了,又不知拿什么法子讨她开心,就这样丧了吧唧地看着她,老半天也不见她动弹,才知她是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思夏骤然惊醒,继而浑身发抖。绀青才叫了一声“娘子”,要将床帷扯开,她便惊恐地朝她吼:“别碰我!”
张思远闻声进来,走至她床畔,思夏抱着被子又吼:“走开!”
张思远拉着绀青往后退了一步。思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看了看周围,眼神都是涣散的。她依旧是惊恐万状,双手紧紧抱着被子。
张思远顿觉心痛,上元夜她被掳后也是这样,方才应该是又做了噩梦。
他也不敢碰她,怕她又奓了。思夏垂着头,眼泪噼里啪啦掉在被子上,阴湿了一大片。
张思远抬手把袖子递过去:“我带的衣裳多,还有的换。”
思夏就搂着他的胳膊哭起来,边哭边埋怨:“你这是嫌弃我。”声音已是呜噜呜噜的了。
“……好吧,你哭吧,我不换衣服就是了。”
思夏推开他:“你不换衣服脏死了。”
张思远:“……”
全是他不对。
绀青打了水来,拧干手巾递给张思远。他这才给要给她擦脸,然而凑到她脸庞时又住了手:“你自己来。”
思夏将手巾蒙在脸上又呜呜哭起来:“他们……要拆我的头发。”她哭得眼睛肿了,说话不利索,“他们……说我……说我不是女人,就要……解我的衣服……”她越说越气,抽噎了两下,将手巾扔在张思远手上。
“这……”张思远问,“最后一句是梦里还是刚才的事?”
思夏羞得要死,用手捂住脸,瓮声瓮气道:“……梦里。”
幸好不是真实的。他真想再抱抱她,但也只是想想,若这会凑上去,思夏敢把他扯了。老半晌看她止住了,便问:“你现在饿了吧?”
思夏和他赌气,但饭还是得吃的,便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张思远又怕她夜里惊醒,要留下来陪她,思夏的气就更炽了,他这是存了要与她同床的心思吧?
“出去!”
“你别气了,今日之事,是我不好。”
“少拿这种话来堵我的嘴。”思夏垂着眼,“我跟在你身边是累赘,差点耽误了你去圣人跟前露脸。”
张思远心知这事不会轻易翻篇,便劝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先踏实睡一觉,我在外头守着你。”
思夏将床帏一扯,翻身向里躺在床上,又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绀青推门而出,张思远疲惫地抬头,问道:“娘子睡了吗?”
“哭累了,刚睡着。”
“知道了。”
第六十九章
天子因遇刺一事而暂缓回京,太子将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汇报给天子,又请他尽快回宫。即便他与中书令不睦,但这五日来周转游走,让人挑不出错。
皇帝不知是欣慰还是郁闷了。
这两日贵妃一脸愁容,圣人一次也没来过她这里,即便她去见,也全都被王欢“宅家宜静养”给挡了回来。
她失策了,让汉王去请罪,不是将事情坐实了吗?
等到皇帝宣她时,刘贵妃跪在皇帝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宅家,妾有罪,没管住了六郎,这才让他酿下大祸,宅家罚妾就是了。”
她不说这个还好,说了皇帝就气。虽说他从遇刺中缓过来,但终究还在命羽林军暗中追查,明面里又让三司使查。如今再听到汉王这事,一时有些狂躁。
皇帝也刺了她一句:“养不教,父之过。不必做这些。”
刘贵妃愣住了。
皇帝转而拉着她的手,又亲自给她拭泪,宽慰道:“好了,朕何时舍得罚你。”
刘贵妃又挤出两滴泪来:“妾不敢胡言乱语离间舅甥之情,可六郎确实是受人蛊惑。宅家明鉴啊。”
皇帝与贵妃二十载,鲜少言语交锋。乾定三年时,她还是个小宫女,而他因为受慧娴大长公主的处处相逼而怒气冲冲,却无处发泄,遂甩开了一众内侍,一个人胡乱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忽觉脚下走得生疼,低头才见是石子路上,一脚下去,石子飞出去好几颗。
其中一颗石子正好打在竹子后头晒太阳的刘倾耳身上,她大叫一声。
好容易今日不当值能得片刻空闲,却又被同侪戏弄,忙从竹林后转出来,就要发作。谁知今日一见竟是个男子,灿灿朝阳,溶溶流云之下,男子由怒转惊,她也是由怒转惊。
刘倾耳见过不少内侍,却没见过这等装扮之人,眼睛定格在他腰间玉带上时,脑子里铛铛直响……她吓得扭身就跑。
“站住!”他叫她,“过来。”
刘倾耳怯怯回身,跪地叩首:“婢子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
他也不知哪儿来的闲心,转到竹子后头,看见有石凳,随意坐下,又叫她。刘倾耳复又跪在他面前,他忽然笑了:“你起身吧。”
刘倾耳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垂着个头,吓得不行,双腿在襦裙里直打颤。
“好容易洗的衣服,叫我弄脏了。”
刘倾耳颤颤看他一眼,圣人怎么没人跟着,也不自称“朕”,真的是……陛下吗?
皇帝也看着她,那双大眼睛滴溜溜转得实在可爱。得知她是尚仪局的末等宫人,去年刚入宫,只是个普通农家的女郎,没什么才艺,唯独一张漂亮脸蛋和诚实。等到王欢找到他时,他笑对刘倾耳道:“改日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