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也被吓了一跳,慌忙抓住两个丫鬟的手腕。
待她由丫鬟扶着,重新坐好,刚稳住心神她抽出手,直接给了两个丫鬟每人一个耳光,“没眼力见的东西,险些摔到我!”
两个丫鬟别提多委屈了,她们已经非常尽职了,好不好?
但,曾经的经验告诉她们,面对郭氏的苛责,她们非但不能辩驳,甚至连一丝不甘的表情都不能露出来。
否则,迎接她们的就是更加严厉的惩处。
郭氏可不像她们服侍过的贵妇那般矜持、顾面子,惹急了,这位不但会亲自上手,还会吐口水、满地打滚,一通闹腾,最后受罪的还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
唯有郭苗儿,仗着自己是郭氏的亲侄女儿,还敢在郭氏发火的时候往上凑。
“姑母,您别生气。猛表哥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他啊,就是喜欢直来直去,根本听不懂那些弯弯绕。”
郭苗儿一直在堂屋里间待着,自然听到了郭氏和“秦猛”这对母子的对话。
她其实很不赞同郭氏的做派,明明出身乡野,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妪,又何必端着架子装什么“明理慈母”。
就算她装得明理大度,别人也照样瞧不上她。
与其这样,还不如跟那位忠勇侯太夫人似的,该骂街骂街,该就地打滚儿就打滚儿,根本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
忠勇侯马忠和秦猛一样,都是圣人麾下的八虎将之一,家里也是贫苦人家,母亲更是现如今京城有名的老泼妇。
马忠因为有糟糠妻,也就没有资格娶世家女。
马忠的老娘见马忠的老兄弟们,要么娶世家贵女,要么跟皇家联姻,那流水一样的嫁妆、那尊贵体面……她嫉妒得眼珠子都要冒血了。
她就是个乡下老妇,没什么见识,只有简单粗暴的想法:弄死碍眼的儿媳妇,再给儿子娶个好的。
奈何马忠的糟糠也不是省油的灯,马老娘撒泼,马妻就耍横,一个打滚骂街,一个举着菜刀喊“不活了”……马家的婆媳大战,真是一天一出,格外的精彩。
马老娘虽然没能达成心愿,却也在京城“打”出了名号,那些世家贵妇们,在宴席上若是遇到马老娘,各个小心,根本不敢流露出任何嫌弃的表情。
她们怕啊,怕自己若是哪里刺激到了马老娘,马老娘可能会不管不顾的发作起来。
马老娘出身寒微、人也粗鄙,不怕丢脸。
可她们这些贵妇却怕被人耻笑……
第1445章 我是开国土鳖(十三)
郭苗儿没读过书,自然不懂投鼠忌器的道理,反正她就知道,那些贵妇不敢惹马老娘。
就像同为乡野老妪,那些贵妇们敢对着郭氏“矜持”,就不敢对马老娘有丝毫高傲。
虽然马老娘的名声不好,可在郭苗儿看来,名声值几个钱,自己获得切实的好处才是正经。
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就算郭氏在外面极力表现,处处学着人家那些贵妇行事,人家该瞧不上她还是瞧不上她,兴许还会暗地里讥讽她东施效颦、邯郸学步。
反正都落不到什么好,还不如释放本性呢。
这样,至少自己不憋屈,还能更大限度的攫取好处。
郭苗儿一直都想劝姑母改一改策略,苦于没有机会,但现在,机会来了。
很显然,自家姑母的那一套,今天在表哥这儿不好使了。
非但没能达成目标,反而被憨直的表哥气得心和肝儿都在疼。
郭苗儿也知道,姑母为何在表哥面前装腔作势,因为她心虚——不管怎样,卖掉秦猛的人是她!
为了挽回秦猛的心,郭氏故意在秦猛面前营造了“明理慈母”的形象。
毕竟人都有感性的一面,凶猛泼辣的母老虎,与忍辱负重的老母亲,还是后者更能引起人的好感。
郭氏有了这个人设,再哭诉什么当年的不得已,秦猛也能很快释然。
如果郭氏像个张牙舞爪的老泼妇,她说得再可怜,效果也要打个对折啊。
前些年,秦猛的反应,表明郭氏的策略很对。
但今天、以及今天以后,事情就不好说了。
如果秦猛继续“耿直”下去,郭氏只能被困死在自己经营的人设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郭苗儿还要靠郭氏谋一份富贵,自是不想郭氏陷入那样的境地。
所以,就在“秦猛”欢快离去的那一刹,郭苗儿就有了主意。
她乖巧的跪坐在郭氏身边,轻轻给郭氏按摩着肩膀,柔声说道,“姑母,您还记得河对岸牛家屯的牛寡妇吗?”
郭氏楞了一下,不是正在说秦猛吗,怎么一下子扯到老家的乡亲身上了。
早些年她就带着一家搬去了县里,对那些乡亲都有些淡忘。
不过,提到牛寡妇,郭氏倒是还记得,“嗯,就是那个卖田也要供儿子去镇上读书的牛寡妇?”
“对,就是她。她啊,也算咱们十里八乡有名的泼辣人,但儿子是个读书人,爱斯文,牛寡妇就从不在儿子面前与人争吵。”
郭苗儿状似无意,却句句透着提示,“后来有一次,她儿子没打招呼就从镇上回来,正巧看到牛寡妇为了一把青菜,撒泼打滚儿的跟邻居吵架,当时她儿子就惊呆了!”
郭氏原本还意兴阑珊,听到这里,陡然来了精神,“哟,这可怎么办啊?牛寡妇是怎么做的?我可听说,她儿子对她特别孝顺,还被推荐做孝廉呢。”
彼时还没有科举,朝廷选官,要么是世家大族推荐,要么就是民间选拔。
而民间选拔,大多就是举孝廉。
孝廉,孝字打头,入选者必须是个大孝子。
牛寡妇在儿子面前掉了马甲,母子非但没有离心,还能让儿子孝顺得达到了入选孝廉的地步,她、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郭氏迫切想知道,因为她现在也面临类似的难题。
“我也纳闷,后来就找机会跟牛寡妇套了个近乎,试着问了问。”
郭苗儿抿着嘴,轻声道,“牛寡妇说,其实也没啥,她就跟儿子哭诉:儿啊,你爹没走的时候,娘就是你平日看到的模样,温柔、善良、大度,别说吵架了,跟人说话都脸红。”
“可咱们孤儿寡母的,日子着实艰难啊,娘若是不泼辣些,早在你爹没的时候,咱家的田和屋就都保不住了!”
郭苗儿望着郭氏的眼睛,缓缓说道,“女人没有天生泼辣不讲理的,做姑娘的时候,也都各个腼腆、羞赧。还不是生活所迫,这才将好好的姑娘家,逼成了泼妇?”
“那些个贵妇,为啥能说话柔声细语,为啥能举止优雅,那是因为人家生在了富贵窝里,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也不会为了一根柴火、一个蛋就跟邻居吵个你死我活……”
郭苗儿说完这些,忽的话锋一转,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些都是牛寡妇说的。牛寡妇还说,听她这么一说,她儿子非但不怪她欺瞒,还无比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本事,这才拖累了母亲。”
“如此,牛寡妇和她儿子才那般亲近?她儿子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孝子?”郭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良久,她才抬起头,慈爱的看着郭苗儿,“苗儿,不愧是我的亲侄女,还是你贴心啊。”
郭氏不傻,她本就是个精明的人。
刚才被“秦猛”弄得憋屈,主要还是“身处局中”,作茧自缚了。
这会儿听了郭苗儿的“故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侄女儿这是发现了她的困局,这才故意拿牛寡妇的事提点她呢!
郭氏真是越看郭苗儿越顺眼。
过去她想把侄女嫁给秦猛,为的只是拢住便宜儿子的心。
可惜圣人亲自做媒,侄女儿不可能做儿子的正妻。
不过,做个妾,也不算委屈了侄女儿。
毕竟平心而论,侄女儿的出身还是太低了,又相貌寻常,以秦猛的安国公之尊,纳妾都排不上郭苗儿!
但,此刻,郭氏却非常想要侄女儿尽快过门。
她发现了,这个侄女儿还真是像自己——聪明!
有个聪明的人当帮手,将来就算王氏过了门,郭氏也不至于太被动。
“姑姑,一笔写不出两个郭字,您是咱们老郭家最有能耐的人,苗儿跟着您,别说父母放心,就是苗儿也欢喜!”
郭苗儿仿佛明白了郭氏那种看儿媳妇的目光,顿时羞得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