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路两万里(58)

作为本社曾经的精英,板东当然不会贸然行动, 而是一边去医院看忧郁症,一边将迷惑部长的迷惑言论与行为一一记录了下来, 某月某日被骂混账笨蛋, 某月某日被当众恐吓,某年某月又在客人面前被嘲笑, 导致名誉受损,精神遭受莫大的伤害。

板东有病历有录音, 有自己的记录小本本,证据确凿, 这一告, 基本板上钉钉。但他面对的不是迷惑部长一个人,还有他背后的集团公司。他认为凭自己一己之力,很难真正撼动他们, 于是在向劳动局申诉的同时,不惜求助媒体,并自爆了照片与姓名。

板东这么做,差不多等同于自绝退路。因为即便劳动官司打赢,他这一辈子也不要想再在医药这个行业混了。哪怕是受害者,行业内都不会有公司会再录用他这样的员工。当然这也是很多人即便在职场遭受欺凌,也不敢轻易反抗的缘故。

但这些,对于一个精神已然崩溃到接近疯狂的板东来说,全然无所谓了。

板东申诉到劳动局,公司上层大骂他荒唐,嘲笑他是蚍蜉撼树,并没有真正放在眼里。直到某一天,公司门口开始有小报记者徘徊,并捉住每一个进出的工作人员要求采访的时候,这些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着慌。因为一经媒体曝光,上了新闻,名声与利益必然会受到损害,与此同时,事态的发展也将无法操控。

在名声与多年的忠心干将之间,公司最终选择了前者。

一夜之间,一个名为“危机管理本部事务局”的部门紧急成立起来,专门用以对应此次危机事件。事务局在联系板东商量赔偿事宜的同时,法务部也找迷惑部长谈话,要求他在造成更严重后果之前自行离职,并尽早向板东道歉,以此取得劳动局的谅解,促进公司早日达成与板东之间的和解。

板东从公司内部法务部门一直申诉到劳动局,最后求助于媒体,当中经历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公司里面很早起就已传得纷纷扬扬了,迷惑部长在三次会跑到小岛家喝酒,被她劝诫的时候,板东正在法务那里闹,如若当时他听进小岛的话,其实还有挽回的余地。因为板东最初的诉求,无非就是继续留在本社,并得到他的尊重与公平对待,仅此而已。

只可惜迷惑部长傲慢太过,这么多年来他以公司为家,年轻时拼工作曾拼到卧床不起,哪怕都住到医院里去了,他也是把电脑屏幕和盐水吊在一起,自己躺着回复邮件,批示工作。他一生工作勤恳,业绩傲人,曾获得大小嘉奖无数,是社长面前的红人,时间久了,不由得就产生了一种自己与公司是命运共同体的错觉,所以小岛的话,他没听。

这些事情,从始至终管培生们都毫不知情,他们就觉得,公司内的氛围每天都是一片和谐,一片太平景象。之所以能这么觉得,自然是因为他们被同事们当成了透明人,在公司里面,他们的人际关系已经糟到连天气都无人愿意与之讨论的地步,更何况是这种关乎公司名声的大事件?

所以一直以来,他们看到的,所接触到的,永远都是这家top药企本社永远一片风平浪静的美好表象,而看不到这家公司掩盖于高待遇、高福利等美好表象之下的种种丑与恶。

直到好多天没看到迷惑部长现身,新任营业部长上任之后,他们这才惊觉:咦,迷惑部长人呢,他这是怎么了?于是这才得知,迷惑部长早已被公司一脚踢走,惨兮兮的离职走人多日了。

在本社,与迷惑部长被公司强迫离职这件事情同一时期发生、却远比迷惑部长一事更令公司遭受重创的,就是原海外事业统括室长小岛天音的自杀了。

***

在十二月底,即将离开本社,前往制药协赴任之际,小岛天音在港区东麻布自己的寓所跳楼自杀,死状甚为惨烈。

她自杀发生在从千代田区搬回港区东麻布原住宅的第二周。自杀当晚,她在书房内听唱片,一首从前时常听的《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反复放了多遍,音量也比往常大上很多,凭着长久相处下来的默契,家政妇感觉她今晚有点不同寻常,于是推门去看。

书房里面,小岛手上拿着一堆从前的老照片,侧耳倾听着男歌手苍老孤独的歌唱声,神情沉醉其中,无法描述。

家政妇喊她,她惊醒,手上照片放下,说:“我要走了。”

家政妇问她去哪里,她正往外走,这时脚步略作停顿,回头说了一句:“你去帮我打个电话给他。”

在家政妇还没来得及问打电话给他时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已在此生最爱的歌声伴奏中,从二十多层高的阳台上翻身跃下。

据说跳楼时,她身着浴袍,披头散发,连妆都没化,留下一句并算不上遗言的遗言,至于遗书,更是没有。

她为何自杀身亡,又为何决定以跳楼这种惨烈的死法来终结自己的一生,这一切都无从得知。她生前所看的那些老照片,以及留下的最后那一句话,都让人猜不出任何端倪。

警察在调查时,唯一的发现就是,死者生前常年为惊恐症所苦。而在不久之后,她的死亡即被定性为自杀,不予立案。

在这个每年有两三万人选择自己终结自己生命的国度,她这种自杀单身女人,实在很多,除了尚未公开的制药协的公务员身份以外,其他种种,都算不上很特别。

小岛天音自杀身亡之后,李上言大约有一个多礼拜没有出现在公司,桃李便去他银座的寓所看他。

门铃按很久,他才出来应门。他赤着脚,身上穿一件深灰色系带连帽浴袍,可能闷在昏暗的房间里久了,有点怕光,开门时,随手扯了下头发,令长卷发遮住眼睛,以及半个面颊。

一阵子不见,他脸颊有少许凹陷,下颌和面部线条因而更加明显,整个人的轮廓反而变得古典。除了下巴上一层青色胡茬,头发更乱更长,人看着有点颓废,但也没有比想象中更糟糕。

放桃李进去之后,他慢吞吞回房间,仍旧躺回到沙发上,腿随意抬到沙发靠背上放着,继续喝自己的加冰威士忌,百无聊赖地换电视节目。

客厅地板上堆放了很多上次过来时没有的数只纸箱,以及靠在墙上的一把吉他,想来应当是小岛天音留给他的遗物。几个纸箱都被狗啃出破洞来,露出里面的书籍唱片,他躺在沙发上自顾自喝酒,懒得去管狗。

桃李径直去卧室及露台,拉开所有窗帘和窗户换气,也让阳光照射进来。

外面天气很好,从窗户吹进来的带有树叶味道的清风,是她最喜欢的一种风,风偶尔会吹动客厅散落的书籍和纸张,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两只小猫的悄无声息的跑动啦,电视里的家长里短啦,会令人觉得这里是安全的居所,眼下是最安稳的时光。可是想到今后可能再也无法站在同样的地方吹这样的风,感受这里的安稳时光,桃李便觉得悲伤非常。

重新回到客厅,桃李把猫窝收拾了一下,猫砂换了,另外盛了清水放好,然后把客厅里狗制造出来的垃圾收集起来,本想帮他把纸箱里的书籍唱片整理一番,想了想,还是作罢,只是把它们推到墙边,放放整齐,然后找吸尘器把地板角角落落都吸了一遍。

房间里收拾干净,研究了一下他们公寓丢垃圾的规定后,桃李拎两袋酒瓶饮料罐在手,向厨房内趴着的打蔫拉布拉多招手道:“过来,咱们走。”

拉布拉多有几天没出去遛了,刚出门的时候脚步有点发飘的样子,外面小公园里逛了片刻,伺候它拉了老大一泡大便,都不知道它在家里憋了多久。

狗慢慢恢复了活泼和元气,和邻居家的几只小伙伴在沙堆里忘情奔跑的时候,桃李去旁边便利店内买了一瓶柑橘味的汽酒,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慢慢喝。

狗遛了两个小时,酒喝到微醺。

桃李站起身,喊上狗,带它去更远一点的超市,采购了一堆食材。回到他家,桃李将食材一一归类放置到冰箱里去,顺便烧了两菜一汤出来,煮饭时,聊家常似的同躺在沙发上的他讲:“我要回去了。不是回管培生公寓,而是回上海,日本的话,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对了,今天公司帮忙约了搬家公司的人,他们晚上会上门来帮我打包回国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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