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到桌上的手机。十点半。难得起这么晚。我盯着天花板半天,一颗一颗数着上面的小星星。
星星?我从床上坐起,一看是嫩粉色的窗帘,周围布局是确实是我家,但是是我以前住的地方,自从我开了画室以后,就自己搬出去了。
现在我在自己家?
我妈听到房内的声响,开门进来不留情面的手一扬,哗啦——掀开了窗帘,我闭上眼扭过头。
“你这屋都快成杂货铺了,我收拾收拾。饭在桌上,自己热去。”她说着又要掀我的被子,我抓住,躺了回去。
我妈拽着被角,“喝那么多让人给背回来,你可真行。现在可不是小时候了啊,待会跟人说谢谢去。”
“谁啊,这么好,还背我回来。”
“还能谁,肖堂呗。”
我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跳起来,“谁?”
“肖堂啊。你瞎窜什么窜,赶紧给我出去吃饭。”我妈拿鸡毛掸子扫了扫我,“自己跟谁同学聚会都记不住,你是酒喝进脑子里,失忆了啊。”
我脑子嗡嗡直响,记忆顺着北湖往下爬,那以后的事有些陌生,又真实的可怕。
聚会上根本没人灌我酒,可我自己就那么一口一口把自己灌醉了。灌醉了也就算了,还是肖堂送我回了家。
更糟糕的是我还断片了。我对自己喝醉以后的行为一无所知。
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我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从厨房拿出饭菜,心不在焉地吃着,努力想找出个一星半点。
我爸正在外面看电视,闻声递过来杯水,“头疼不疼?”
我点头,仰头问道:“爸,我回来的时候,没大闹一场吧?”
“没啊,可乖了。趴肖堂背上睡的跟小动物似的。”随即他坐到对面,“你们俩终于和好了?”
“什么和好?”
“这几年啊,你跟肖堂谁也不提谁,谁也不问谁,我跟你肖叔叔聊天还说呢,都多大了,还耍小孩的脾气。你们俩都从小玩到大,多好的朋友,这都是一辈子的财富啊。别动不动就玩崩了,我跟你肖叔叔也说了,让他教育教育肖堂……”
“爸——”我打断他的话,“你这老了老了怎么比我妈还能唠叨。”
我妈从屋里出来,用鸡毛掸子指着他,“看看,闺女也说了吧。不是我一个人烦你。”
“去去去。”我爸仍然继续着他的长篇大论,揣着手说道:“嗨呀,你不知道,昨天肖堂过来,我一下就想起你俩五岁那年,我们和你肖叔叔肖阿姨在外面打麻将,你记着不?你俩就在里面玩,玩着玩着你就抱着肖堂睡着了。”
我爸哈哈笑两声,“那小子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我问他为啥,他说一动妹妹就醒了。你那小时候一睡着就跟个小猪似的,摇都摇不醒!他还怕你醒?”
“净说那些,闺女都不愿意听。”
我爸说的这件事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他说多了,我的记忆中好像又有了这回事,似乎还有肖堂咿咿呀呀唱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我戳着碗里的饭,有一种感觉,这次肖堂回来,我的世界即将充斥着“肖堂肖堂肖堂”。
“哼,我就愿意说!”我爸道,“肖堂这次回来几天啊?我得找这小子好好吃一顿。”
“他回来工作了。”我闷闷地说。
“回来了?”我妈也过来,“前一阵你肖阿姨还说他在那边干的挺好呢。这一回来不就全重新开始了?这孩子折腾什么啊?”
我妈忽的惊呼一声,去厨房捧出两个盒子,“你肖叔叔肖阿姨都不在家旅游去了,家里也没个吃的。他昨天住对面了,你吃完给他送去点儿。”
我和肖堂是前后院的邻居。
我之前就说过。
后来我们家这片正赶上回迁,一家给分了一套房子,我家和他家就成了对门。
那时候肖叔叔和肖阿姨还是像以往一样,工作出差频繁不断。家里没人,我妈就会让肖堂来我家吃。说实话,他吃我妈饭都比吃他妈饭次数多,所以我妈十分清楚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我抱着餐盒,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等了片刻没人开。
好了,我可以回家了。就说肖堂不在家。
我还没转身,肖堂擦着头发露出半个头,我又是僵硬地露出微笑,“呃……我妈让我把早餐给你。”
肖堂看了眼我怀中的东西,松手,让出了空隙,一边擦头一边走了进去。
我的想法其实是他拿了餐盒,我说句谢谢,然后就回家,也不用说其他的什么。可他现在大门敞开,是邀请我进去的意思吧?
我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给他拿到了桌上。
“昨天……谢谢你送我回来啊。”
肖堂没说话。
“那你吃,我走,走了。餐盒到时候给我妈送回去就行。”
“坐。”他打开餐盒,在桌上摆好。
我摸着鬓角,“我吃完了,就……”
“又没让你吃。”他夹了块红烧肉,一边点头一边又让我坐,“我不住这儿。一会儿你直接拿回去。”
“放着也行。我……”
肖堂突然站起来,开始收拾餐盒。
我:“你干什么?!”
“去你家吃。”
我额上三道黑线。绝对是他能干出的事。我无可奈何的过去坐下,老老实实看他吃饭。
不过是吃完动动腿的功夫。肖堂纯属是回到自己的地盘以后人整个舒服了,放松了,所以连带着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官方。现在他一开口就是我熟悉的“进攻性”。
面对这种“进攻性”,我以前的做法是直接上手,武力加言语伤害,虽然往往也尝不到什么甜头,但至少心理上爽了。
可现在,我只有干吃瘪的份。
我坐不住了,借口要喝水,他起身要去接,却正赶上有人打电话。
我迅速溜进厨房。终于解脱了。
我跟肖堂现在根本不能好好说话。
或者说只是我单方面的无法放松。我心里的纠结实在太多。可能是觉得当时自己无理由的率先提出分手,有一些歉疚,可能又是害怕他问起原因,自己不知该如何回答,以及还有一些连我自己也说不上的原因。
我小心的偷看了眼肖堂,他从餐厅向客厅走去。我没办法趁此机会溜走,只好在厨房中寻找水源。
还没找到杯子,肖堂讲电话的声音近了,我一回头,他拿着杯子,递到我面前。
“还烧吗?”他问着电话那头。
我接过杯子,肖堂手却没松,直接推到我的嘴边,眼神分不清是盯着我的唇还是杯缘,亦或是都有。
我身躯一震,抬头对上他的双眸。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这种下意识……
水杯已经倾斜,我机械地张口,清水顺着我的喉咙流下,明明应该是略带甘甜的水,此刻宛如一根短刺,从我的舌尖一直划到肠壁。
“行,半个小时以后我到。”
我头稍避了避,肖堂眼神询问着,最后挪开了我唇前的杯子。
这算什么?
我趁他放水杯的功夫,冲出门,跑回了家。我背靠门板,内心五谷杂陈,他对我的照顾似乎已经刻进了潜意识,即便我们的关系转变又转变,他仍然不变的在照顾。
可到底不一样。
我扶着额头,因为刚刚他的一个动作,就像是点燃了引线,我的不舍又上升了一级。
“送个饭怎么吓成这样?跟肖堂说没说,以后有空就来家里吃饭。也不能总吃外卖啊。”
“没有。”我有点烦,往房间里走。
“一块长大的,别那么小气。去……”
我猛地摔门,把自己砸在床上,听到外面爸爸说:“算了算了,我去跟那小子说。你没看出来啊,俩孩子还闹别扭呢。”
……
是我们在闹别扭吗?
是我一个人深陷其中。
我想起肖堂的那通电话,想起小姨的话。他明明,是回来找初恋的。
我从桌下的抽屉里翻出相册,那里记录了我从小到大的毕业相片。我熟练的翻到高中那一栏,一张张看过去,停留在某一页的右下角。
那是一张三人照,肖堂站在最右侧,挨着他站的是一个及肩长发,比我高一些的女孩儿,她挎着我的手臂,在照片里温婉的一笑。
不止是那时,直至现在,我一看到这个女孩儿还是觉得她跟肖堂很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