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谢云说,“是不是很有气氛?”
看不出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在陆鸾眼里,这女人向来表现的都有点疯,他无所谓地说:“那日我去替他家修水管,随口问了下阿庆嫂。”
陆鸾用筷尖挑开她搭在自己碗边的筷子,跟着随便尝了一口咖喱蟹,发现不是很合自己口味就跟着放下筷子,用平淡的语气继续道:“哪知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云看着他。
“你找错了人,阿庆嫂人不坏,可惜受不住威胁,也管不住嘴——李子巷里没有秘密,你去找过她的事几乎家喻户晓。”
不然季茵也不会知道。
谢云也想过自己是否找错人,但当年的报道被谢三叔压得死死的,她当时找了很多资料,最后也不过是找到了一个在李子巷颇有名气的瘫佬阿荣……
她别无选择。
她以前不管事,是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人脉资源都在许湛手上,导致现在寸步难行,要被一个高中生在这说三道四。
“听说你还试图让她联系其他受害者,”他说,“我一听便知道你想做什么。”
“结论?”
被高中生威胁并不太光荣,谢云脸上不太有很多的表情。
“这件事也是整个李子巷都知道了?”
“还没有,”陆鸾说,“否则你以为季茵会不告诉许湛?”
也是。
谢云扔了筷子,这下是彻底没了胃口。
她没想到阿庆嫂这么……
陆鸾看懂了她脸上的情绪,笑了笑:“没想到她会到处宣扬?”
“没想到有人不怕死,”谢云纠正说,“我想保持礼貌,还以为不用提醒她收声,她就应当知道许湛那些人找起茬可能不讲人性这个基本道理……难道不是常识?”
“你对李子巷人的‘常识’有误解。”
“那是李子巷,”谢云说,“以前我阿爸常同我讲一个床头故事,他说我在那里出生的时候,我阿妈最怕的一件事就是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我被人从窗户偷走。”
“床头故事允许添加浮夸成分,不能怪他。”陆鸾宽容道,“事实上楼下卖茶叶蛋的郑阿婆家阿毛,可以靠着给阿婆送茶叶蛋外卖供自己上学……今年过年前我看着他手里拽着一百多块钱从巷尾跑到巷门前,你猜怎么着,到家的时候手里一分钱没少还多了几封利是。”
谢云露出个被荒谬到的表情。
陆鸾扫了她一眼,欣赏了下谢云脸上的表情,他当然知道李子巷在这些有钱人、千金小姐眼中形象不太好,对此他向来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觉得有些有趣……
就像面对有些人坚持且坚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差不多同个态度。
这大概是对“自认为高高在上所造成的无知”人群的恶意宽容。
“想要扳倒谢三叔不难,第一百三十四条第一款【重大责任事故罪】在生产、作业中违反有关安全管理的规定,因而发生重大伤亡事故或者造成其他严重后果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特别恶劣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重大责任事故的标准,”他停顿了下,才继续,“造成死亡一人以上,或者重伤三人以上。”
“你很熟法律?”
并不。
刚才上课的时候闲着无聊用手机临时查的,他只是个高中生,熟法律是要做什么?
“还可以。”
“以后要当律师?”
“会吃饭是不是以后就要去当厨师?”
“……”
真刻薄。
“我也知道,比起告他‘危险作业‘,还是直接拿到一人死亡或者三人重伤的证据比较直接,”谢云说,“所以我才找阿庆嫂联系其他人……”
“找到那个死亡的倒霉蛋的家属就行了。”
所以他才说,她找错了人。
这种私底下进行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能找一个人就解决的,何必去找三个人。
可是谢三叔当年保密工作做的那么好,除了一个瘫佬阿荣,谢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你能找到那个人?”
陆鸾微微歪了下头,点点头:“能找到。”
当他露出这副稍微在思考时候的模样,便显得有点乖巧。
谢云对这样的小朋友向来没有多少招架的能力,她又想问他这么乖,是否真的不需要大姐姐的钱。
毕竟打零工真的很辛苦。
“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店铺吗?不用不好意思,现在一对一精准扶贫很常见,况且你还偶尔有帮我一点小忙。”
“你管一个年轻女人无条件养着一个比她年轻、只是偶尔帮点小忙的男人叫‘精准扶贫‘?”
“不然呢?”谢云问。
她话刚落下,便看见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目光冷了下来。
他那张漂亮的脸上一直挺缺乏表情的,但是这一次,谢云能明显的感觉到,和以前不一样……他可能有点不高兴。
他冲她嘲讽地勾起薄唇:“你觉得整个谢氏就值这点?”
若是王井龙他们在这,听到陆小爷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他们可能已经打开窗户直接从窗口飞出去,只求第一时间离开他的身边。
但是谢云不一样。
她不怕陆鸾,而且强大的自信让她对一切来自周围的恶意自动屏蔽,所以她说:“扳倒了谢三叔,还有许湛……你拿整个谢氏估算价值,是不是好像哪里不太对?
她语气认真,一副防备他狮子大开口的模样。
看出他不高兴了,还敢跟他讨价还价。
这种新奇的体验就连陆小爷也是头一回。
两人的气氛不太对。
谢云想到陆鸾可能跟她这个为了一条礼服折腰的软骨头不一样,现在的高中生别的不会,那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肯定背得很熟。
她正绞尽脑汁怎么哄哄小朋友。
这时候,不远处一阵骚动,谢云抬头便看见谢三叔和一个大约三十岁上下、十分年轻的男人并肩走了进来。
“如今我们新龙码头酒家已经是江市最大的海鲜酒楼,我们合作一部分种类的海鲜,可以让你们的压货压力变小,海鲜海鲜,吃的就是一个鲜嘛……”
谢三叔的嗓子扯得大,那男人英俊的脸上挂着敷衍又虚假的笑容随声附和他。
那副相当不走心的纨绔子弟模样,谢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江市陆家第三个儿子,陆容——就是那个如今在江市三分之二码头拥有权、跺一下脚甚至能让全国海鲜、海运市场跟着跳三跳的陆家。
谢国昌脸上像是开了朵花似的。
目光一飘看见谢云,他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症般忘记了上次被谢云糊了一脸的事,发出公鸡打鸣似的“哦哦”兴奋笑声,向着谢云走来……
陆容原本不想跟过去。
但是在看见谢云身边坐着的人是谁后,他愣了下,收起脸上的吊儿郎当,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立刻跟了过来。
“侄女,贤侄女!今儿什么风将你吹来!”
谢三叔背对着陆容,自然不知道身后的财神爷表情变化,他只是看着谢云,乐呵呵地笑。
“上次在醉仙楼你几乎没动筷子,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海归子女在国外吃腻了海鲜,没想到今日居然在我这小小地盘遇见你!”
他这话里话外都是谢云自己都嫌弃醉仙楼的东西难吃。
这简直是对着谢云的尾巴踩。
她笑了笑:“听闻三叔手下海鲜酒楼生意很好,我便想要来看看,为什么同样是不新鲜的冷冻海鲜,人们偏偏要买新龙码头的帐。”
谢三叔刚才还在说什么“海鲜海鲜吃的就是一个鲜”,这会儿被谢云的话吓到,连忙回头看了一眼陆容:“阿云,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用的海鲜都是顶顶新鲜从泰国进口回来的好食材,你也吃了咖喱蟹,不新鲜的蟹就剩水啦!”
“哦,上次说泰国人不老实给不新鲜的材料的也是你,醉仙楼的材料确实不新鲜啊……哎呀,都是三叔管事,难道他们还搞区别对待?”
“话不是这么说,只是一批食材进进来,有些新鲜,有些不新鲜,好次半掺……”
“咦,好次半掺这话我听着耳熟。”
是耳熟。
当年谢三叔奚落陆话三少提供的鲍鱼头数不对,用的便是“好次半掺”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