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街角处有一棵很大的梨树,上次他们出城去找樊盛玉的时候,季云祺就指给他看过,说那下面的酒坊很有名,盛产清甜梨花白,是几百年的老字号。
可他感觉到的不一样,并不是那棵树,而是脚下的路。
上次就在这里,他被一顿猛如虎的摇晃撞到了头。
可如今脚下平坦,难怪刚刚停车的时候,他都还没从发呆中缓过神来。
“这是……”他蹲下来观察着地面,虽然不像柏油路那样踏实,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而且这土像是跟田间的土不太一样。
同样夯实的土,脚下的结实许多。
季云祺微笑着向他点头:“户部考虑要修的路很多,钱还是该省着点用,眼下先用熟土铺路,等稍后宽裕些,再鼓励百姓烧些砖石。”
萧方之前遭了一路车马颠簸,此时像着了魔一样,盯着脚底下,一步步往前走,走两步,抬脚看一看。
鞋底并不脏,没有踩踏在灰尘上的样子。
修好的路果然不是很长,走过两条街,再往前就是灰扑扑的断层。
萧方站在分界线上,蹲下身去,摸着脚下硬实平坦的路面,再向前一掌远,又是凹凸不平。
在前面不远,有几个年轻人快跑几步,长腿一伸,踏上了熟土路,然后嘻嘻哈哈笑闹一阵,像是大雨里奔跑的人终于躲到了屋檐下。
萧方看着他们。
不知怎的,他居然有种鼻子发酸的感动——这是因为他而修起来的路,这条路会继续向前延伸,慢慢驱散眼前的萧瑟,将来会有无数人、无数马车在这条路上川流不息。
他区区一个平凡社畜,居然能做到这样的事。
忽然觉得,亏几千块钱,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他蹲在这里出神很久,完全没有去看行人投来的奇怪目光。
而季云祺也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后,带着一点笑,甚至在想,等父亲回来的时候,看到焕然一新的京城,会是什么心情。
这十年,等得也值了。
“季云祺,”萧方忽然回头:“赋税这么高,这几年的国库收入,都花在哪里了?”
季云祺心下宽慰,展颜一笑:“公子,此事说来话长,快到中午了,要不要先去吃个饭?”
其实萧方本来也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什么日子都能过去,对在外边吃饭兴趣并不大,没有葱姜蒜胡椒大料酱油花椒孜然辣椒,宫里做的御膳也吃得差不多了,外面的更翻不出太多花样。
还不如下单点个黄焖鸡外卖好吃。
在季云祺的指路下,他们很快进了一家酒楼,看起来有些年岁,却也鹤立鸡群般醒目,牌匾上写着三个金色的字:明月楼。
“这里传说是当年景德帝与楚相相遇的地方,”落座之后,季云祺介绍道:“就在这间名为‘落日’的厢房里。”
“哦哦哦,”萧方知道他说的必然是大檀之前发生的事,也不敢胡诌接茬,只紧着问:“你继续说刚刚的问题,国库收入。”
季云祺笑笑:“皇上,关于收支问题,皇上本该问户部尚书才好,臣不过是粗野武夫。”
在早朝上,萧方不是没听过户部尚书说话,跟端了机关枪、子弹又不要钱似的,还没等他理明白说的是什么事,那边已经说完了。
而且再怎么样,他跟季云祺也是一起跪过大门口的交情,总比别人熟悉点。
“没事,一事不烦二主,你就一起说了吧。”
“臣僭越,臣所知也只是一星半点,改日请户部将明细整理成册,再拿给皇上过目。”
季云祺谦虚一句,才聊起来:“这几年银钱开支最大的,应当是太后宫中。”
“太后?”萧方不明白:“太后能花多少?”
难不成跟慈禧太后似的,一只鞋上缀三百颗珍珠?没见到老娘那么奢侈啊。“不知道,太后究竟怎么用了那些钱,应该只有太后和张公公知道。其次是太后供养几位大师的用度,再次便是工部修建祈福塔的费用。”
萧方眼前发晕,合着这么多钱全都是太后一个人祸祸了?不过这倒是好解决的事。
“不用担心,太后那边我去看着。”
季云祺拱手谢过,才说起之前的正事:“方才在御书房中,俞相托臣问皇上,今年秋收的籍田礼,皇上如何打算?”
“籍田礼?”萧方一头雾水:“那是什么?”
“大檀先祖曾定下规矩,每年春种秋收时,皇上率百官亲自到田中耕作,以鼓舞农耕,之前几年,皇上都龙体欠安,不知今年能不能行籍田礼?”
萧方明白了,小皇上必然不肯干这种粗活,每年都装病,但对他来说无所谓,甚至还觉得是个可以扬眉吐气的机会。
别看他在这群百官面前像个白丁弱鸡,可好歹帮外公干过不少农活,是时候轮到他碾压一把了。
“当然去!”
季云祺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他们说话间,小二已经带人过来,殷勤地为他们上齐了饭菜,萧方客套之后尝了一圈,明显格外中意糖醋鲤鱼这盘菜。
季云祺看着他的筷子几次伸过去,忽然想起来,那个人似乎也很喜欢甜口的鱼,每次食堂有松鼠桂鱼的时候,必然会“忍痛”奢侈一次,出神了片刻才回道:“谢谢。”
萧方这才意识到,从去陈家村起,季云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一直有些奇怪。
照理来说,季云祺难道不应该对他的英明决定高呼“吾皇圣明”吗?
为什么一直都是“谢谢”?
第37章 晚安
季云祺回到府中时, 天已擦黑,晚饭早在花厅摆开,弟弟在等他一起吃饭。
自从弟弟从宫里回来, 更像个小尾巴一样, 有空就粘着他不肯放。
他面上严肃,心里也忍不住心疼许久未见的弟弟, 吩咐厨房做的都是弟弟爱吃的东西, 调理了这么些时日,终于能看着那张小脸又圆润一些。
他们一天里难得有这样安稳坐在一起的时间,季云祺便问起弟弟的功课和白天在宫中的见闻事宜。
没说两句,他犹豫一下,问道:“今天皇上说要教你的独门绝技,是什么?”
这是他一天都始终记挂的事, 带着一点私心和微渺的希望。
“啊?”季云枫有点为难,想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回答:“哥,皇上……他说,不许我告诉别人。”
季云祺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也不再追问, 只给他夹了些菜。
季云枫心里发慌,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对哥哥隐瞒过任何事, 尤其是见到哥哥沉默的样子,更是心里没底。
皇上对他再好,也肯定比不上亲哥啊,反正关上门之后, 皇上也什么都不知道。
左思右想,他索性一咬牙一跺脚:“哥,你别跟皇上说啊。”
季云祺没拦他, 只是夹菜的手停住,却能从有些不稳的筷子尖上看到……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
“叫……大海无量乾坤大挪移葵花点穴手急急如律令。”
不是空中重刀……
季云祺像是没有听清一样,不死心地又追问一声:“叫什么?”
“大海无量乾坤大挪移葵花点穴手急急如律令。”
季云枫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很好,应该是没有记错,所以看到哥哥有些失望怅然的神情,更加不知所措:“哥,我说错了吗?”
“没有。”季云祺紧绷的肩膀松懈下去,笑了一下,他倒宁愿是自己听错了。
季云枫嚼着饭,看着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的哥哥,小心问:“哥,你听说过这门绝技?”
“算是……听说过。”
季云祺失笑,在电视上看到过算不算。
“那是个什么样的武功?厉害吗?怎么没听爹说起过?”
看着弟弟求知若渴的目光,季云祺故作高深地思考一下:“我也是机缘巧合下知道的……应该算是一门内功心法。”
***
“妈!”
萧方从宫门一口气直奔丽景宫,还没来得及迈过门槛,便看到一位宫装丽人正沿着回廊向这边走来。
瞥见宫门里没人,他立刻收回了脚,有些羞赧。
这里毕竟不是老妈的地方,是他一时太心急。
“皇上,”那宫装丽人在几步外停下,向他款款行了一礼:“皇上可是来寻太后的?”
“对对,”萧方忙点头,见眼前这姑娘杏眼桃腮,端庄大方,在看周围人的恭谨,估摸着就是丽景宫的肖太妃:“太妃娘娘,太后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