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诺一交手,就判断这些人系大虞兵士无疑。应该就是大虞战败后四处潜逃的雷师残兵。若是雷师得话,那他们的主帅王向应当在此。
秉诺回头看向父亲。果然,一蒙面男子自后方刺向程三爷。
程三爷一个躲闪反刺,双方激战,焦灼僵持不下。
程三爷一行不足十人,虽个个以一当十,也耐不住近百名蒙面人轮番攻击。眼看另几名随从就要支撑不住,秉诺咬着牙奋力抵抗。
忽然,随着几声“嗖嗖”箭镞声,几名手举大刀的蒙面人应声倒地。
不知何时,两旁屋顶上已布满了大梁□□手。此时,他们已瞄准蒙面人,似有一举歼灭之势。
眼看不敌对手,那名与程三爷交战的蒙面人高喊“撤!”。听那声音,秉诺肯定这人就是王向无疑。
听他号令,余数不多的蒙面人抢了马,四散逃去。
程三爷出剑愈发狠厉,剑剑致命,直指要害。
那王向也是铁血汉子,喊了属下撤退,自己却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不要命似的接招还击,似有决一死战的架势。
秉诺眼见蒙面人逃去,便赶过来,帮着程三爷与王向交战。
说时迟,那时快。
王向随从冒着箭雨策马赶来,伸手拉了王向上马离去。只听见王向翻身上马的一瞬间,高喊道:“捉了他儿子!”
秉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腰间被绳索套住,下一刻便已倒地。蒙面人驾着的马匹一路飞奔,秉诺被绑在绳子上一路拖行。
腰间实在是被紧紧束缚,秉诺既摆脱不了绳索,亦无法站起来。
沿途石块,木桩,坑洼地势不平,人被撞得都弹了起来。
秉诺无法,只得双臂抱头护住。任凭后背、腰间被剧烈撞击,可他实在没有手护住了。只能全身蜷缩成一团,苦苦坚持。
过了许久,马速渐缓。
秉诺此时早已衣衫褴褛不堪,全身不少地方都血肉模糊,腿也有点不听使唤地哆嗦。
幸而他意识还清醒。他立刻想到了那封信,伸手一摸衣服内里,幸好还在。
他松了一口气。因不知接下来状况,为稳妥起见,小心把信攥在了手里。
王向等人抵达河运渡口,下马,向早已停泊备用的船只赶去。
王向的副将一把抓起秉诺,用绳子将他双手在背后捆紧,压着他一同向岸边撤退。
一日胜过一日
此时,程三爷赶来,身后跟着大梁弓箭手。
兵士们迅速一字排开,张弓满箭,已做了瞄准架势,蓄势待发。
王向见状,大喊:“程坚!你儿子在我手上!你放我兄弟上船,我把我的项上人头和你儿子都给你!”
王向的副将左手牢牢抓住秉诺,右手拿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已嗜了血的刀刃依旧锋利,背后的人稍一用力,鲜血自秉诺脖颈流出,顺着刀片很快就沾湿了衣襟。
大梁□□手拉满了弓箭,却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千钧一发的时刻。脖颈间的刺痛却激得秉诺思维异常清晰。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这一次对王向等人必是要一网打尽。看情形大虞兵士怕是要丧命于此。
突然一个灵光乍现。如果那封信自始至终都在大虞人身上,从未流出,更无论到了朝廷官员手中,那岂不是打消了父亲对季大人的忌惮。
秉诺实在没有力气再细想了,只是觉得大体上可行,便当机立断采取行动。
秉诺借着余光,瞥见身后王向副将的腰侧挎着一个皮囊,还是敞口的。
于是他假意脚上一跛,向身后的人倒去。
双手被绑在背后,秉诺全靠指尖摸索判断。就在倒向王向副将身上的一瞬间,秉诺轻轻将信塞进他贴身的皮囊中。
那副将担心秉诺耍诈,拿膝盖狠狠磕秉诺腿弯处,手上加力,把刀刃压得更紧了。秉诺头颈处,汪汪血水顺势流出。
但秉诺注意力都在那封信上。他看王向副将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温热的液体淌下,流过拖行时被磨破皮的伤口,血腥味扑鼻。
就在秉诺视线模糊间,他隐约看到父亲拿起了弓箭,似是瞄向自己。
他再睁眼睛细看时,父亲手里的那箭镞已离弦向自己射来。
秉诺下意识本能地躲闪,却已是来不及。
他只觉得身体右侧骤然受力向后倒,再接下来就是右胸尖锐刺骨的剧痛。他只觉得身体再无力支撑,直直瘫倒在地。
这一箭后,大梁弓箭手齐齐放箭,将大虞兵士悉数歼灭。
王向在看到秉诺中箭后,惊愕地愣神。就在他错愕的那一瞬间,身中数箭而亡。
秦副将率先赶来查看秉诺伤势。
秉诺双眼紧闭,意识却依旧清醒。只听见父亲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秦林,先去找东西。”
秦副将答:“是”便起身离去。
秉诺小心眯着眼睛打量。
发现父亲就站在自己旁边。但他正盯着秦副将检查那几个大虞人,并未多关注自己。秉诺便顺着父亲的目光,偷偷观察秦副将。
只见秦林先搜了王向内外衣衫,后又搜了几位兵士。最后他在王向副将斜跨的皮囊中摸索一番,
果然摸到了那封信!
只见秦林小心取出,偷偷看了一眼,便收起攥在掌心。
他起身迅速跑到程三爷身旁,附在耳边轻声说:“找到了将军!在王向副将随身的皮囊里。看来并未曾流入大梁!”
程三爷原本双眉紧锁,此时微微舒展,道:“甚好!立刻处理掉,不留任何痕迹。”
许是困扰心头多日的忧虑终于解决了,秦林兴奋地说:“那之前的线报,说王向已将此信作为证据密送大梁朝廷御史,如此看来纯属无稽之谈。”
程三爷只是“嗯”了一声,叮嘱秦林此事就此翻篇不提,便转身走了。
二人说话声音虽轻。但因为就在秉诺身边,秉诺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秉诺欣喜若狂,心中的重担终于放下。
最后撑着自己眼皮的那个火柴棍,也终于折断了。
他脑海里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这段时间的经历。从陪同父亲不间断地应酬,伏击王向,到刚刚那一箭。
秉诺心里默念,第二次了。
随后便眼皮沉沉,意识混沌,似是睡去了一般,周身的疼痛,再无感知。
秉诺醒来的时候,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了京师驻扎地的医用营帐。他环顾四周,帐里住的都是受伤的战士。也好,在这里养伤,就不至于让娘看到着急了。
他又想到了季大人,但愿自己那天的举动能起到些许作用。
得等身体好了赶紧探探消息。
最初的几日,秉诺无法起身,昼夜卧床。
虽然吃喝拉撒,都有人照看。但秉诺脸皮薄,为了不麻烦人家伺候。他每日除了喝药,只吃一点点干粮。嗓子实在干得冒烟,他才喝一小口水润一润。
偌大的营帐,住着近百名伤员。
帐内弥漫着血腥味、药味、和汗臭味。
周围不断传来哀嚎,□□,还有啜泣声。
秉诺不敢回想那一箭。
他明白王向将军惊愕的眼神,但他不敢惊愕。
不敢惊愕,不敢愤怒,不敢以卵击石。能做的,只有默默忍受。
他给了自己三天的时间沉浸在自怜自艾、自暴自弃中,然后慢慢开始接受现实。
第四天起,秉诺开始努力恢复。
他最大的问题是呼吸困难,稍一用力吸气就喘。
于是,他每天试着深呼吸。刚开始的时候他明显感到气促,胸口疼;等平静了、不疼了,秉诺再继续。
伤口应该是在愈合,周身瘙痒难耐,秉诺楞是忍住,一下不碰。
他对自己的要求,一日一定要胜过一日。
半月后,秉诺能下床了。
他遵医嘱,每天扶着床慢慢踱步,只要伤口不渗液,就一直坚持,疼得满头大汗也毫不在意。再好一些,他就能慢慢扶墙在外面走。自此生活基本能够自理,他才敢开始喝水,正常吃饭。体能恢复也就更快了些。
一月后,军医给秉诺检查箭伤,发现已基本愈合。
军医反复按压秉诺腰间,告诫他腰部似是伤了骨头,需要慢慢调养恢复。
调养对秉诺而言绝对是奢望,他拿了军医手书就赶紧去军籍处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