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沝这一次又紧咬着下唇不答话。
太子看了她一眼,眉头也跟着微微拧起,之后又继续试探:“五年?……七年?……还是十年?”
他每说一个年份,眉头就跟着拧紧几分,但直到拧成了蝴蝶结,陶沝这厢还是没有要点头的意思。
终于,在他一路加到二十年的时候,陶沝终于开了口——
“……再也见不到了……”她说这话的声音轻得就像是在叹息,“如果我这次跟他回去了,那我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虽然我不会死,但我们以后却再也无法见面了,包括写信——虽然你写的,我或许相隔很久很久之后还有机会能看到,但我写的,你一定是看不到的……”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哀伤,原本拧成结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那……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去,到时候再想办法把你带回来……”
“不!”陶沝轻轻摇头,声音依旧低如叹息,“那个地方,你可能去不了,就算你勉强去了,恐怕也不可能再回来了……”话到这里,她明显停了停,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一丝考量——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就必须得舍弃这里的一切,包括这里的身份地位,还有所有的荣华富贵,甚至连你身边的所有人,你都再也见不到了……难道这样你也愿意么?”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虽然言辞听起来透着几分犀利,但并没有半点要逼迫他的意思,有的只是淡淡的无可奈何,就像是已经笃定了他必定不会愿意接受。
太子当即一怔,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她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道——
“……而且从此以后,你可能要以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的身份继续过日子,不再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的光鲜生活,也不再是人人称羡的皇太子,甚至,你有可能还要学习很多很多你可能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新知识和新事物,这样的生活,你真的能适应和习惯吗?”
太子这回没有立即答话,反而将视线再度在陶沝的脸上来回逡巡,在确定对方此番并没有说假话之后,他突然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复又突兀出声,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来说去,你心里还是很想跟他走的,是不是?”
“不是的……”陶沝本能地矢口否认,但才刚说了三个字就被对方狠狠打断了——
“怎么不是?他说要你跟他一起走的时候,你并没有拒绝吧?”他这句话说得极为笃定,显然是已经知晓了一些内情。跟着,也不等她答话,便径自往下继续:“……说到底,你还是不肯相信我,既不相信我会对你一心一意,也不相信我能找到治好你的人……”
“我……”没有!
陶沝很想这样回答,但在随后对上某人此刻射向自己的那道近乎审视的灼灼视线时,后面那两个字却是怎么也答不出来了……
她承认,有那么一刻,她的确是很想跟着倾城走的,因为她怕死,同时,也怕他有一天会和当年的九九一样,背叛自己。可是,也就只有那么一刻而已,因为只要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的心就突然变得很疼很疼,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
如果,她这次真的跟倾城回去了,那么以后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又要怎么坚持着过下去呢?
许是见她此刻一直沉默着不曾给出回应,太子那厢自以为说中了事实,脸色明显一黯,下一秒,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对她,一字一顿地咬牙出声——
“好,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会放你们走!”
说完,便立刻头也不回地大步朝殿外走去。
陶沝怔在原地。
因为她从未想过他会给出这样一个出乎她意料的答案——
他居然肯答应放她走?!
这简直比听到他准备去把倾城给杀了还要令她更为吃惊,她原本还以为,他会死活不放她离开呢……虽然,她也从未想过要离开……
“等一下!”
陶沝抢在某位太子殿下打开殿门之前主动从背后抱住了对方的腰。
某人当场一震,刚要去拉门栓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里,但他并没有作声,也没有直接甩开她。
陶沝下意识地又将双手抱紧了几分,这才缓缓地喃喃出声——
“我并不想跟他走的……”
“……”他没说话,但浑身上下却因为她这句话,震动得极为明显。陶沝自然感觉到了,又再次将双臂收紧几分,方才继续往下道:
“可我也不想看到他继续陪着我留在这里……如果将来的哪一天,我真的死了,那也是我自愿的,是我自己想要留在你身边,怪不了任何人,可倾城他不一样,他明明还可以活很久的,不需要为了我这样的人而留在这里等死,何况,我也不想看到他死……”
她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话里行间浸着满满的哀伤——
“……他已经为我死过一回了,我不能再连累他了……可我又担心,万一我拒绝跟他走的话,他也会因为不希望看到我死而同样不肯离开,那样的话,我岂不就又连累他要跟我再死一回……所以,我才觉得我一定得想个可靠的办法,将他顺利地送回去……”
而最好的办法,则莫过于假装答应跟他一起走,然后在两人准备回去的最后一刻,临阵脱逃。
陶沝的话音还未落,某人已经先一步转身,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揽入了自己的怀里,并单手将她的脸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胸膛上,且越抱越紧。
就在陶沝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一颗热热的水珠突然毫无预兆地滴落到她的头顶,而且,远不止一颗。
陶沝猛地一滞,跟着便立刻意识到那一颗颗的水珠到底是什么东西,下一秒,双手也极用力地紧紧回抱住了对方——
“我,想陪在你身边……除非死别,再无生离……”
一开始,也许只是个意外,或者更确切的说,就是一场错误的相遇……
但——
偏偏就是因为这个错误的意外,让他们两个原本不可能会有任何交集的人在冥冥中相遇,然后相知、相爱,再到相许、相守……仿佛有一种命中注定的牵绊,将他们两人无形地、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解不开,也没人想要解开……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小太监尚善的声音——
“太子爷,乾清宫来人了,好像是万岁爷有话要特别交代您——”
太子闻言滞了滞,但没有放开此刻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陶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只隔着门板直接朝外面吩咐道:“就让他直接说吧!”
话音刚落,就听另一个熟悉的公鸭嗓在外面清了清嗓子,然后冲着里面利落出声——
如果陶沝没听错,这个人应该就是跟在康熙皇帝身边的那位魏珠公公——
“禀太子爷,万岁爷刚才发话说,过两日会带人去畅春园小住,另外,今年巡幸塞外的时间也会比以往稍微提前一些,还望太子爷早些做好准备……”
第335章 云谲波诡(上)
三日后,康熙皇帝果然率众位阿哥前往畅春园,并下令于一个月之后直接巡幸塞外。
此番同去的还有几位受宠的后宫妃子和新封的那位宁常在,另外,一些受宠的公主、格格,亲王、贝勒,还有内大臣等也都在随行之列,当然,也少不了孝惠章太后和淑惠太妃。而因为那位太子殿下的缘故,陶沝这次也有幸随侍在孝惠章太后身边一起前往。
由于孝惠章太后住在女眷区,因此位置相距太子和那些皇阿哥们的住所之间还是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但这一点并没有让陶沝感觉到轻松,因为宜妃和德妃两人几乎天天跑来向这位孝惠章太后请安,而且这两位主子掐时间掐得极准,有好几次都差点和陶沝给孝惠章太后画画的时间撞上,尽管陶沝每次都会找理由及时躲开她们,但也免不了各种“兵荒马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画画的过程遭遇了许多磕磕碰碰,但陶沝为孝惠章太后画的这副肖像也终于进入了收尾状态。虽说这幅画像名义上不过只是个赏赐的由头,但从孝惠章太后本人的反应来看,她对这幅画还是相当满意的,加上陶沝刻意将她的整体形象画得较为慈祥,这一点也很称孝惠章太后的心意,后者不仅命人用琉璃将整副画裱了起来,还特意将其做成了一扇单面的琉璃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