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最后一任皇帝在位时的典籍已经一无所存了,无论是律法、新政,还是史料、刑狱都已经被先帝付之一炬,而秘阁中浩如烟海的众多典籍中,只有一句和那段时期有关。
崔景行翻回昨日记录下来的那页纸,“昭明十年冬,腊月十三,孟皇后过桑野而诞公主乐安。”这段话很好理解,说的是在昭明十年腊月十三的这一天,正在怀孕的前朝孟皇后去桑野祈福,结果半路上生下了乐安公主。
有关前朝的史册已经不存,但一些传说还是有的,相传前朝末帝昏庸无道,可却对青梅竹马的孟皇后十分情深,所以即便有后宫三千绝色,还是没有生出废后的心思,甚至在孟皇后想去桑野祈福的时候,让自己的一位宠妃一同前往。而当时孟皇后与宠妃同时怀有身孕,分别生下来一位公主和一位皇子。
只是传说终究是传说,并没有详细记载过孟皇后生下乐安公主的时间,崔景行直到今天才在这本记载着礼法的典籍中看到这处遗迹。好巧不巧的是,先帝,也就是本朝的太-祖皇帝也是在昭和十年腊月十三出生的。
“难道先帝和孟皇后或乐安公主有什么关系吗?”崔景行记得小的时候他曾听父亲说过几句,好像孟皇后在前朝亡国前便死了,而有关乐安公主的传说更是半句也没有。
崔景行推测到这里,心知自己就算再猜下去也猜不出结果了,修史之人虽然可大胆推测,却最忌凭空想象。他将自己想到的事情写在了草稿里,然后把史料整理好塞进了小柜子,在上面压上了几叠衣服。
崔景行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想要杀他的人必定是了解这段前朝史,他若是用自己做饵,没准儿能钓出来那人,再从那人口中了解前朝史自然就简单多了。
“仅凭我自己定然奈何不了幕后的杀手,恐怕做饵不成,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崔景行沉思半晌,决定晚上和慕疏风商量商量。
直到吃完晚饭多时,慕疏风也没有过来,院子里的白雪还没有融化,莹莹雪光却没有那抹绿意出现。也许慕大人今天有事吧?崔景行心里有些失望地关上窗户,也不知是失望慕疏风没有来这儿睡觉,还是失望他的计划不能尽快实施。
“当当当。”卧房的门被敲了两下。
崔景行眼前一亮,急忙去开门,不大灵活的左脚有些坡,但打开房门后并没有慕疏风的影子,反而看见了一个小不点。
小不点顾春风双手揪在一起,他一抬头眼泪汪汪地。
崔景行收敛情绪,弯腰道:“怎么不睡觉。”
顾春风瘪了瘪嘴,忍着哭声道:“哥哥,有妖怪。”
“恩?”崔景行心中一惊,慕大人跑错屋了?
“窗外有妖怪说话。”
崔景行松了口气,“那是慕大人派来的暗卫。不是妖怪。”
“暗卫?”顾春风有些听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
崔景行继续瞎编,“就是护卫的意思。”
“那我白天没有看到他们。”
“暗卫,就是偷偷的护卫,自然不会让我们看到。”
“原来是这样。”顾春风点了点头,心中还是有些害怕,“哥哥,我,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比你大二十多岁,你应该叫我叔叔。”
顾春风从善如流,“崔叔淑。”
崔景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孩子表面看着呆滞内向,内里的心眼儿可不少,早在昨日他便告知顾春风如何称呼,但顾春风今日为了讨他欢喜还是叫了哥哥,被指正错误后,也不做过多的狡辩,这样知进退的孩子即便心眼儿多,也难以让人讨厌。
难怪慕疏风会选择这个小孩儿作为新皇。崔景行揉了揉顾春风的脑袋,牵着他的小手回了屋,“叔叔这里只有一床被子,不要嫌弃。”
顾春风连忙摇头,“谢谢崔叔淑。”
崔景行把顾春风抱上床,让他在里面躺好,然后自己才上床给两人盖好被子。
顾春风躺在床上后一动不敢动,他怕吵到崔景行,就这样僵着身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崔景行听到均匀的呼吸声,这才侧头看了这孩子一眼,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察言观色如此谨慎,恐怕以前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神情有些恍然,自从穆府倒了以后,他也是在察言观色里长大的。不管是崔恩还是白修撰,之所以善待他护着他,也都是因为他爹穆平生的缘故,而并不是为了他这个人。如今恐怕所有人都不记得他曾经叫过什么名字了,就连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崔景行并不觉得应该埋怨,毕竟当年他只是一个七岁小童,别人也没必要单纯为了一个小童去相救、掩护,即便是看在他爹穆平生的面子,这些恩情他也不会忘记。
崔景行摸着顾春风的头发,小声念道:“日后也不管如何,也不要忘记今天的自己,不然也不会有人帮你记着。”
顾春风已经睡熟了,没有听到崔景行的话,但是在梦里还是吸了吸鼻子。
慕府的别院灯火已熄,但慕府却还灯火通明。慕疏风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单手掩着嘴唇咳嗽,“慕七,安排两个人去别院,保护好那个书呆子。”
“喵~”花猫从房梁上跑出去。
一只蝙蝠倒挂在屋檐上,“你怎么不自己去呢?”
“我如今人形不稳。”
蝙蝠不能理解,“我们妖形也挺漂亮的。”
“妖形也不稳。”
“慕白可真绝情。这么多年的情分了,说打就打。”蝙蝠抱臂,脸上露出几分怒意,“要不是我打不过他,那天我肯定帮你揍他。”
“......”慕疏风领了他的心意,这些妖怪说的并不是客套话,成了妖的动物有了人性,知晓什么是仁什么是义,但动物终究是动物,趋利避害是每一个动物的本能,妖也不例外,畏惧强敌是他们的天性,当有强敌来袭时,它们恐怕动也动不了。
蝙蝠看着慕疏风咳咳咳,有些同情道:“不过你这伤要养好久吧?”
“无妨,慕白也被我伤的不轻。即便他现在进了皇宫,但也做不了什么。”
蝙蝠啐了口唾沫,“呸,谁担心它了。我是说你一直躲起来养伤,你媳妇该不会跑了吧?”
慕疏风咳得更厉害了,“什么媳妇?”
“崔什么来着,崔恩!”
慕疏风想起崔恩的胡子,想也不想地反驳道:“是崔景行。”
“哦,是崔景行啊。”
慕疏风头疼不已,这只蝙蝠真是一如既往的每个正经,“你不要乱说,他只是我的好友。”
“我看别的人类可不那么交朋友。”
“你不懂。”慕疏风低头,袖子露出来左手手腕,一根破旧的五彩绳系在手腕上。
这五彩绳看上去有年头了,已经破旧不堪,按照慕疏风洁癖的性子不可能把它戴在身上,但谁也不知道,就是这样的绳子却被慕疏风寸步不离的带了二十多年。
“如果喜欢好友的那种喜欢,也算是爱的话,那我爱的人早就死了。”慕疏风神色有些落寞,连微微扬起的丹凤眼都失去了气势。
蝙蝠接连呸了好几下,”呸呸呸,死心眼。“
慕疏风回过神,皱眉道:“不要乱吐口水。”
“死洁癖!”骂是骂着,但蝙蝠却不敢再吐了。
慕疏风合上窗户,回床上躺着却翻来福气也睡不着觉,他摸着手腕的五彩绳,又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那时候刚刚过端午节,慕疏风虽然还没有学会化人形,但已经能从土里跑出来了。那个长的像汤圆的穆府小娃娃带着五彩绳四处跑,慕疏风就悄悄跟在后面。
民间有个规矩,五彩绳是辟邪的东西,但是在端午节那一天带过后却要扔掉,这样才能保佑平安顺遂。穆府的小娃娃将五彩绳扔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因为他很爱干净,不想扔在路上。小娃娃离开后,慕疏风悄悄跟过去,将五彩绳捡回来,藏在了自己的花盆里。
含羞草往花盆里一扎根,谁也不知道根下面还有一根五彩绳。
可惜如今五彩绳陈旧不已,不知再过多少年就会腐烂消散,当年的小娃娃也早已不见了。慕疏风心里很难过,若是球球还活着,他现在该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和崔景行一样生的祸国殃民?
这个答案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慕疏风深吸一口气,拉下来袖子将五彩绳遮住。他辗转反侧许久后,还是睡不着,最后打算去别院看一眼崔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