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行看向皇帝,他日后又不能单指望慕疏风做靠山,日后的天下终究是皇帝的,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先停顿片刻等皇帝回复。
小皇帝蔫蔫地说道:“朕知道了。”
崔景行便依言教导皇帝,他书读得多,懂得也不少,但真正教起学生来,还是有些不适,再加上皇帝不专心听讲,这一天的功夫才讲了一篇文章。
皇帝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高兴地说道:“时辰不早了,崔爱卿今日先回去吧。”
“是。”崔景行看着吊儿郎当的皇帝,这若是把国家交到这样的皇帝手里,那这个国家也就算是完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得跟慕疏风商讨一下如何教导皇帝。
离开皇宫后,崔景行没有立刻去找慕疏风,而是改路去了秘阁。慕疏风已经把允入秘阁的文书给他了,他直接把文书递给看守秘阁的官员,然后立刻被放进去了。
秘阁书库有三层楼高,这秘阁里的书虽然不轻易示人,但基本的保养还是会做的,所以里面并没有腐烂的味道。一踏入其中,一股陈旧的书香味便涌入鼻翼间,崔景行的心情都变好了。
他看着上面经史子集的分类标志,越过一排排书架,来到史部书架前。
史部书架上已经按照朝代区分好典籍了,他直接来到梁朝书架这里。其他朝代的史部典籍最少也占了一整排的书架,可梁朝却少的可怜,只占了一小块地方,连半个书架都没有占满。
崔景行拿起第一本书,这本书记载着梁□□到梁朝第四任皇帝时期的所有政令律法,他自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秘阁里的书不让带出去,他便在这里直接背下来,回去再写在纸上。
背完一本书后,外面的天要黑了,崔景行把书放回去,然后便离开了。
崔景行刚离开不久,看守秘阁的一个官员便悄悄走进去。那官员没有去别的书架,而是径直走到梁朝史部的书架前,看着上面被翻动的痕迹,他摸着书脊,神情微冷。
入夜后,万家百姓已休息,但安平王依旧歌舞彻夜,灯火通明。在慕疏风霸道执政时,纸醉金迷也是皇族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安平王是当今皇帝的兄长,虽然是兄长,但比小皇帝却大了十五岁,如今已有三十有二,样貌随了先皇英俊非常,一举一动带着一股沙场上下来的野性。他是先皇打下天下之前出生的,幼时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又聪明懂事,很受先皇宠爱。不过即便先皇再宠爱他,也没有把皇位传给他的意思,这也让很多人都十分费解。
安平王搂着一个漂亮的姬妾,端起凝脂白玉的杯子,杯子里装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他用手捏了捏那姬妾的腰肢。那姬妾身子一软倒在了安平王的身上,她轻轻打了安平王的胸口以下,娇媚地嗔怪道:“王爷。”
安平王大笑两声,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王爷。”管家走到安平王旁边,小声道,“秘阁冯大人求见。”
安平王放下酒杯,怀里的姬妾识趣地站起来,“让他过来。”
“是。”
屋子里还有很多身姿妖娆的舞姬,但冯大人一进来,直接目不斜视地低头行礼,“王爷。”
安平王笑道:“冯大人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事?”
冯大人欲言又止。
安平王见他这为难的模样,起身道:“跟我来书房吧。”
“是。”
书房里的脂粉味依旧不减多少,可见平日里来书房的姬妾也不会少,但冯大人却好似没有察觉安平王的作风,依旧维持着拘谨严肃的姿态。
安平王随意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水,“这书房里外都是我的亲信,有什么话就说吧。”
“是。”冯大人道,“王爷,似乎有人想要动前朝史。”
安平王手做一顿,眸光微暗,“何人?”
“史馆修撰崔景行。”
“史馆。”安平王冷笑道,“还真是有人贼心不死。”
“这......”
安平王看向他,“下去领赏吧。”
“多谢王爷。”
管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安平王身边等候吩咐,过了片刻他依然不见安平王发话,犹豫一下问道:“王爷,是否要将此人除去?”
安平王沉默片刻,看向明灭摇曳的灯花,伸手弹了一下那灯花差点就被熄灭,“区区烛火,何需动射日之箭?他既然在史馆当值,那就让人给他挑个错,扒了他这身官袍。”
“不过我听说他与慕狗走的很近。”
“哦?”
管家继续说道:“最近这位崔大人可是朝里的红人,他几次被慕狗提携,如今更是时不时地就去慕府走动,看样子和慕狗关系匪浅。有慕狗照拂,恐怕想要把他踢出京城不大容易。”
安平王脸色微沉。
“王爷,”管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安平王,“动前朝史这事儿会不会是慕狗暗中授意?”
安平王盯着着方才一指可灭的烛火,周身的气场愈发阴沉,“又是慕疏风......无妨,秋后蚂蚱,他也跳不了多久了。进贡的美人挑选的怎么样了?”
管家道:“都挑选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没有经过训练。”
安平王皱眉道:“南蛮进贡的队伍马上就要入京了,速度快一点,不然如何把人混进队伍里?”
“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君对正版的支持,晚上还有一章更新,么么哒~
备注:“气昌而情挚,天下之至文也。”出自章学诚《文史通义》(史德范畴,指做史之人要修炼心术,气平
情正,不以私人情绪影响修史公正。)
第29章 第二更
崔景行回到家中后匆匆吃了一口饭, 便立刻将所背典籍默写下来。
每次崔景行写东西的时候, 崔恩都不会在旁边看,但这一次崔恩却几次三番从崔景行背后经过,便是崔景行想要不发现异常都难。
崔景行放下笔, 看向崔恩笑道:“崔叔,有什么事吗?”
崔恩犹豫下才问道:“少爷在写梁史?”
“只是搜集资料罢了。”崔景行道, “崔叔,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有什么话便直说就行。”
崔恩沉默一下道:“少爷可发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崔景行一点就透,立刻明白崔恩未竟之语,想必对方是想问当年他爹穆平生到底因何被株连九族。崔景行想起往事,心中便有些低落,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今日看的不过是梁朝政令律法罢了,更何况这些日子我放下心结后仔细想了想, 当年家父身居高位, 岂能仅仅因为修著前朝史而被株连九族?”
“那是因为什么?”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你我所见只是其中之一。”崔景行看着崔恩,“我猜测,当年先帝登基后便愈发纵情声色之中, 家父身为一国丞相自然看不惯, 在政令朝堂上家父与先帝多有不和,只是家父身居其位无法回避这些矛盾,最终累积到梁史一事上, 先帝才会将往日里诸多不满一起发泄出来。”
崔恩紧紧抿着嘴唇,半晌后才咬牙道:“所以即便日后当今皇帝允许少爷修前朝史,那也无法为恩公翻案?”
崔景行摇头道:“崔叔,你可听说过北魏国史案?”
崔恩道:“从前与恩公相交时,曾听恩公说过一段。北魏时期,崔浩惊才艳艳深受器重,当政主修国史,结果因其贪污受贿,再加上修史时不懂避讳,随意听从小人谗言,为标榜其直笔而书,将有辱北魏的国史刻在了石碑之上,所以被株连九族。不过当时朝局混乱,恩公说崔浩之死也与政党势力有些许关系。”
崔景行道:“崔叔,你可知不久后北魏皇帝如何看待?”
崔恩道:“恩公没有说。”
“皇帝后悔了,”崔恩道,“不过即便皇帝后悔,也只说了一句‘崔司徒可惜’,从未有翻案一说。”
崔恩沉默良久,最后冷哼一声,“这群狗皇帝都是一个样儿。”崔恩这语气与以往的温和口吻不同,无端带了几分匪气。
崔景行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对崔恩以前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最后说道:“往事不可追,后人心里自有公道,家父也不在乎那些虚名。”
可崔恩始终意难平,他给崔景行端了一碗补身汤,然后大半夜的就去院子里劈柴了。
崔景行摸着汤碗,觉得崔恩劈的不是柴而是先皇的骨头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