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叶子渐渐地有些不耐烦了,卷着崔景行的头发一摇一晃。
崔景行怕别人发现异常,漫不经心地按住它,然后捏出来攥在掌心里。他神情认真诚恳,似乎在侧耳细听,可其实一个字都没到他的耳朵里,他的注意力几乎全被掌心那个翻身打滚的小草叶给吸引走了。
还好赵真看到崔恩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便在旁边打断主簿的话。主簿才起身告辞,约定明日再来探望崔大人。
赵真无可奈何地笑道:“我父亲生前最不喜欢下属阿谀奉承,看来是把他给憋坏了。”
崔景行道:“赵大人倒是个好官。”
赵真神色落寞道:“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好官。”他既敬佩他的父亲,可又希望他父亲可以不那么好,那样他父亲就不会为了疏散百姓而被洪水冲走了。
崔恩走进来笑道:“赵公子留下一起用饭?”
虽然都是驿馆提供的饭菜,可也会按照每个人的喜好提供,崔景行偏好甜食和油大的菜,赵真要守孝吃的都是清淡的饭菜。他摇了摇头道:“我等一会儿再吃,崔大人请慢用。在下告辞。”
崔景行忽然按住他的手,看了他一会儿,半晌后终于开口道:“夜里锁好门窗。”
夜里刚刚出事自然要锁好门窗,崔大人为何要多嘱咐一句?赵真觉得崔景行这句话别有深意,可他实在琢磨不出来,想要多问但见崔景行的样子不像是想要往下说,他只好起身道谢。
这临河县的水可不浅,前有河渠令张远涉嫌贪污,后有孟隐刚得到赃款的消息就招来杀手,今日那捕快的言辞更像是种种试探,试探崔景行对孟隐所打听到的消息知道多少。貌似与贪污案有嫌疑的主簿又好似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一个想要往上爬的小人。
崔景行把小草叶重新放到头顶上,小小县城倒出了一盘乱局,棋子厮杀,黑白难辨。
他望了一眼门口赵真离开的方向,这个人倒是这乱局里难得的局外之人,可惜不大聪明。崔景行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不能多做提醒,只能提醒那一句让他小心驿馆内外的人,也不知这人能不能听懂。
草叶子趴在崔景行的额头上,顺着他的鼻梁滑下来,正好落到书案上,立在书上跳了两下。
这八成是有话要说,崔景行便找了一页字最多的翻开,“这些字够用吗?”
草叶子跳了跳,够用。
崔景行看着草叶子一蹦一跳找出来的字,最后连成话,“求援?”
崔景行愣了下,摇头道:“我没有亲朋好友。”
“......”草叶子怒了,它在书上暴走起来。枉慕疏风把这书呆子引为知己,没想到这书呆子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
崔景行道:“这样也好,若是我死在临河县,也省的有亲朋好友伤怀。”
草叶子停住,仰头望着崔景行,那张柔美的脸与二十年前那个惨死菜市口的小童慢慢重叠,二十年前它救不了那位故人是它最大的遗憾和悔恨,当它看到崔景行这张与故人相似的眉眼,它就决定一定要照顾好他,也不知是为了弥补对那位故人的遗憾,还是为了能让自己悔恨的心好受一些。
崔景行垂眸看着草叶子,阳光在他的眼睛里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辉,宛如月光静美,却莫名可怜巴巴的。
草叶子忽然乘风飞起来,轻轻贴了贴崔景行的脸颊,我会帮你的。
一只手捏住草叶子,崔恩一手端着饭菜,一手捏着它,皱眉道,“这是哪儿飞进来的?怪脏的。”他抬手把草叶子从窗户扔出去。
天知道崔恩一个普通仆人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草叶子根本没有来得及反抗,等它回过神已经躺在大街上了,它自从成了妖以后还没受过这委屈,要不是为了伪装身份......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崔景行的苦肉计正进行到关键时刻,被崔恩这一打断也不知能不能成功,但崔恩不知情,这件事也不能怪他。崔景行沉默片刻,“崔叔,吃饭吧。”
“好。”
第20章 偷梁换柱
过了许久,一阵清风从窗户刮进来,绿色的小草叶乘着风飞进来,这一次它稳稳地落在崔恩的头发上,从它僵直的叶片可以看出来,这小妖怪此时应该一肚子火,八成是要拔崔恩的头发。
崔景行抬头看了看,自然不能放任他崔叔变成秃子,委婉地提醒道:“崔叔,你头上有点绿。”
崔恩沉默一瞬道,“少爷,不要开这种玩笑。”
草叶子卷着一根头发,对着崔景行扭了一下,耀武扬威一番之后才飞回崔景行的手里。
驿馆给崔景行换了新房间,但崔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坚决不同意让他家少爷一个人睡觉。崔景行也担心小妖怪半夜会跑去揪崔恩的头发,便让崔恩一同在房间里住下。
“崔叔,这床上大得很,你夜里就睡床上吧。”
崔恩摇了摇头道:“我身体好,在地上打个地铺就行。少爷,你晚上得好好休息,明日才有精神。”
“可您年纪也不小了,腰腿容易受寒。”
崔恩依旧拒绝,在他心里崔景行永远是他的主子,主子就是主子,怎么可以和下人同床?即便在过去二人穷困潦倒之际,崔恩也从来不曾逾越过。
崔景行叹了口气,他崔叔固执起来真的很难办,只好再三嘱托崔恩多铺两层褥子。
草叶子趴在崔景行的头上,叶尾卷着发梢,陷入了沉思。慕疏风已经派人调查过崔景行的家世,崔景行的确是来自苏州的一个偏远小村子,家里在城里有一个门店,可那门店着实不大,便是卖了也不过刚刚凑够赶考的费用。
主仆二人活的素来清贫,门店也没赚过什么钱,崔景行没当上官之前,二人几乎吃糠咽菜度日,就连过冬的时候都会冻出冻疮。可看崔恩这样子却是受过大户人家的专门培训,不然怎么会把主仆界线划分的这么清晰呢?
“少爷,早点睡吧。”
崔景行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孟隐已经一日没有消息了,难道他早已遭遇不测了吗?
灯火熄灭,崔景行摸到躺在胸口的小草叶,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夜深人静,门口忽然传来了撬动房锁的声音。屋子里的人还没有睡着,崔景行听到动静后,紧张地攥紧了小草叶,他压低声音道:“崔叔,外面有人,我们先躲起来。”
崔恩道:“少爷,你躲在床底下。我来应付,若是来人看不到屋子里的人必定会搜查,届时你便危险了。”
“不行!”崔景行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你手无寸铁又如何应对这群杀手?你我相依为命多年,我早已把你看作是我的父亲,我如何能眼看着你替我去送死?”
“少爷.....”崔恩眼眶有些湿润,他转过身,抬起中衣的袖子抹了抹眼睛。
草叶子不能理解,这不是有它在吗?搞得像是生死离别似的。
“吱呀——”房门被撬开,一个黑衣人拿着一把短刀轻手轻脚走进来。
草叶子放出淡淡的绿光,示意崔景行放开它,不要打扰它出去打架。
崔景行识趣地摊开手掌。
就在这时,又一道白影在屋内闪过,只听叮咣几声,那白影就把黑衣人反手绞住,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借着月光,崔景行看到了那白影熟悉的脸,正是崔恩。
崔恩身着一身白色中衣,动作熟练地一脚踢在黑衣人的腿弯,把对方按着跪在地下。
“......”草叶子默默收回光芒,你这么猛,你家少爷知道吗?
他家少爷显然不知道,崔景行愣了半晌才回过神,他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崔恩的身手,而是下床点了一盏灯。
“大人,饶命!”黑衣人突然叫道,“我不是杀手。”
崔恩踢了他一脚,冷声道:“不是杀手拿着刀做什么?”
“这刀是用来溜门撬锁的!不信你看它都没有开锋!”
崔恩侧头瞥了一眼,果然如此。
崔景行道:“你深更半夜穿成这样私闯驿馆,不要骗我你是来偷东西的。”
黑衣人连忙点头,他想要起身,可被身后的崔恩压制着无法动弹,只好跪在地上道:“我是前几日给孟大人通风报信的盗墓贼,您是孟大人的同僚,想必他已经与您通过气了。就在今天,我打听到孟大人被人关进了死牢,可临河县县衙沆瀣一气,我求助无门,只好来偷偷求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