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得太凶,胸腔一阵缺氧,说出来的话都是支离破碎的,不能完整。
女人却好像从他的话里得到了某种凭证,扭头冲方锦时瞪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咄咄逼人:“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撞了个孩子就知道傻看着,你是哑巴么?道歉会么!”
作为一个受害者,被施害者的家人逼着道歉。
对于方锦时来说,这真的是很新奇的体验。
方锦时心里有气,却还尽量客气,给女人还原事情的真相:“这位女士,是你的孩子在商场里乱跑,撞到了我的身上。我被他撞伤了腰,而他被反作用力推倒,摔了一跤。你确定该道歉的是我么?”
他说话时声线不稳,还有丝丝痛意掺杂其中。
女人闻言,却把他的态度当做了气弱。明知孩子错了,还理直气壮道:“哦,我知道了。那你想怎么样呢?我儿子还小,他还是个孩子,他在商场乱跑,撞到了你,是他倒霉。他现在受了伤,哭得这么惨,我就不计较了,你说说你想怎么样?”
这奇妙的逻辑,可把方锦时气笑了。
方锦时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母子,冷声道:“我不想怎么样,只要他承担他该负的责任,给我道歉。另外,你作为监护人,应该替他承担我的检查费用,再为你之前指责我的言辞道歉。”
他说话有理有据,自认一点错疏也无。
女人却露出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像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只是个孩子啊,他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大个人了,心胸这么狭隘么?!”
方锦时的后腰还在隐隐作痛,他的内心比女人还要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男孩的哭声太大,遮住了女人的说话声,害他听岔了。
然而女人充满敌意的眼神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这个女人就是一心要偏袒自己的孩子,把责任怪在他的身上。
方锦时的脾气被激出来了,他冷冷看着女人,正要开怼,却听人群之外,一道沉郁的男声响起:“发生了什么?”
一股雪松香渐渐靠近,方锦时偏头看去,看到了顾拓。
第12章 白月光有点怂
虽是初秋,商场里的冷气却开得很足。
男人穿了一身挺括的西装,依旧是黑白两色,没有任何别样的点缀。纯粹的黑与无垢的白没有令他显得单调乏味,反而衬得他的五官更加突出,引人注目。
他的长相已经俊得足以杀人,周身气质更是摄人。
坐在地上的男孩原本忘情地哭泣着,依稀听见他的声音,抬眼一看,便倏然止住了哭声,屏住了呼吸,卡在喉咙里的哭嗝也不敢打出来,就那么悄悄咽了下去。
俗话说“鬼怕恶人”,还真是这么个理。
方锦时看着眼前这一幕,默默思考着,是不是他看起来太温和良善了?
正思忖着,就见“恶人”顾拓向他投来目光:“你没事吧?”
竟然不问事情始末,开口就是关怀。
方锦时有些惊讶,但因为性格原因,他一向不爱在人前示弱,便下意识答道:“我没事。”
岂料这一句“我没事”落在女人的耳朵里,便成了她的证据,她的把柄。只听她尖声道:“好啊,你果然没事!我就说你一个大男人,被个孩子撞一下,怎么就痛得死去活来了?原来是装的!”
她虽然抱着孩子坐在地上,仰头看人的时候,却端着一副睥睨众人的架子:“我们家虽然有钱,也不是给你这种人讹的。你趁早给我滚远点,再污了我的眼睛,我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听到女人刻薄的言语,事情经过如何,已无需多问。
顾拓再次把目光投向方锦时,就见他黝黑的眼眸里燃起两簇小火苗,看样子是脾气来了,要开怼了。
只是——
他的目光微微下移,看向方锦时的脚背。那里皮肤白皙,没什么肉,此时沾了鲜血,就显得格外刺目。应该是被玻璃割破的。
小伤而已。
要是放在李晋的身上,他必不会在意。
只是换成方锦时,怕未必是“小伤”。
顾拓虽然没有主动了解方锦时的事情,但在两年前,李晋对方锦时用情颇深的时候,也曾跟他提及,说方锦时患上了再生障碍性贫血,恐有性命之忧。
再生障碍性贫血素有“软癌”之称,是一种严重的血系统疾病。
患病的人骨髓失去造血功能,很容易贫血,如果有点伤口,更会引发感染,情形严重的,甚至会夺走人的性命。
虽然方锦时回国以后,看起来健健康康的,顾拓却不敢大意。
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争端,带方锦时去处理伤口。
顾拓雷厉风行,大手一挥,就有助理走上前来,听候吩咐:“顾总。”
顾拓沉声道:“把这位女士请出去。”他说话客气,语气却是分明的不喜。
助理听出他的意思,赶紧示意商场的保安,让他们过来“请”人。
女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只觉得丢脸极了。她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情绪激动地大喊道:“你凭什么赶我出去?!我花钱买东西,就是这里的客人。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把客人往外赶!”
顾拓没再正眼看她,又重复了一遍:“请她出去。”
保安不再迟疑,架起女人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拖,像拖个麻袋似的。
女人还在挣扎,把脚上的红色高跟鞋都蹬掉了,一双赤脚犹不停歇,不慎踩到了宝贝儿子摔碎的玻璃碴子,又是一阵吃痛。
那抽抽噎噎的男孩看着自己的妈妈被拖走,那狼狈的样子完全不像他心中的“女超人”,不由呆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边喊着妈妈,一边向女人追去。
这会儿他是真顾不上哭了,也没什么好闹的了。
看那灵活的动作,猴子似的,真想不到他刚刚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围观的众人啧啧称奇,议论几句,纷纷散去。
等到人群散开,方锦时看向顾拓,诚恳地道了声谢:“顾总,谢谢你帮我解围。”
他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顾拓帮他,这是情分,他心里感激着。至于李晋的事,一码归一码。
不过男人毕竟是李晋的舅舅,在他眼里也算半个“长辈”,相处起来总觉得不自在。他眼珠一转,找个理由要走,不料被顾拓抢了先。
“你跟我来。”顾拓说。
“啊?”方锦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拓蹙眉,解释道:“你脚背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
方锦时跟着顾拓进了商场的员工休息室,看着原本在休息室里聊天吹牛的员工们鱼贯而出,脑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拓把他引到了休息椅旁,下巴微点,示意道:“你坐。”
“哦,好。”
方锦时回神,赶紧坐下。
他坐得急了,牵动后腰的伤处,忽然生痛,不由“嘶”了一声。
顾拓从助理手中取过药箱,正要塞给他,让他自己处理伤口。
就见坐在休息椅上的青年手扶后腰,皱起两条细细的眉毛。他的脸上还有些久病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此时鼻头冒出一点汗珠,竟显得有些可怜。
顾拓迟疑片刻,把药箱放在身旁的低柜上,蹲下|身来,亲自给他上药。
方锦时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看着高傲的男人在他面前低下头颅,忙往回收脚,嘴里说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男人却已经抓住了他的脚踝,掌心微烫,落在他微凉的皮肤上:“别动。”
他语气不重,却不容拒绝。
好像一朵烟花在耳畔绽开,方锦时的身体快过脑子,乖乖在休息椅上坐好。
为了方便擦药,男人把他的脚搭在了一张小凳子上。
可能是脚跟抵着,姿势不对,方锦时觉得脚有点麻。
但是刚刚被男人用命令的语气呵止了收脚的动作,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家小少爷不敢动了。
正发愁呢,就感觉一阵凉意落在脚背上。
方锦时一个瑟缩,又马上反应过来,保持乖巧的坐姿,任男人施为。
擦过碘伏,顾拓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口,还有一点点沁血,但不是太严重。
就目前看来,方锦时的凝血功能要比普通人差一些,但还不至于要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