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去做了女官,我上哪儿寻你去啊?”她停下步子,伸手去揉了下她的面颊,眯眼笑道,“所以说,有些东西约莫都是注定的。”
晴岚略微仰起了头避开她揉弄自个儿脸的手,低低地笑出了声。
小院门前挂着的牌匾瞧着已经有些古旧,但从那听竹轩三字依稀仍能品出题字者的笔锋。
苏念雪一向不大喜欢有旁人跟着,自然院子里也没旁人。
她松了手过去将窗子支棱了起来,日光落了满屋。
三年多没回来,屋里的摆设到是一点都没变。
晴岚放了剑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日光倒映进那双澄澈的眼眸里,像是晕开了层层水泽。
苏念雪回过头深吸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搁在了她肩上。
有风自窗吹过,卷起鬓边的碎发。
晴岚抬起手轻轻揉捏着她的肩颈,无声地收紧了怀抱。
她忽然想起了当时在天山时的模样。
鲜卑古族的幻境石室内,昏暗的长明灯下,她们之间头一次的那个拥抱。
岁雪换和风,冬袍换新裳。
耳边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苏念雪蹭了蹭她肩头的医疗,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道:“我想起天山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想把我从身上拉下来?”
“有点。”晴岚勾了下唇,诚实道,“毕竟不是谁都敢这么抱着不相熟的人。”
“你不是恶人。”她略低下头,额头抵在她肩上,呼吸间都是对方身上的气息,“及笈那年在西域见你时我便知道。”
少时见广阔天地,便一眼瞧见了天穹之上同样初初展翅的雏鹰。边地苦寒,更何况对方也不过是个孩子,她本不是个将事事放在心上的人,然则只那一眼,她记了四年。
后来西域重逢,她在天山的冰雪里望见了羽翼渐丰的玄鹰。
而现在……她抬起头,指尖缓缓抚过她的脸,触摸上女子的唇。她耐心地摩挲了片刻,轻轻扳开了她的嘴唇,一点点低下了头。
晴岚垂下眸子,浅淡一双眼睛里映着她的面容,她扶住她的腰肢,将人稍稍托起来了些许。
苏念雪捧着她的脸,一点点加深了这个亲吻。
院中醒竹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偶有竹叶飘落水上,惊起阵阵涟漪。
晴岚微微喘着气,耳尖还透着绯色,她抿唇略微倾身,与面前的人额头相抵,唤道:“阿雪。”
苏念雪喉头微微一动,墨黑的眸子里还敛着水色。
“鹰的鹰哨在你手里。”她深深吸了口气,说这话时眸底还掠过了一抹羞意,面上将将褪去的热度似乎又卷土重来,但她仍旧缓缓开口说了下去,“我说过的,是你让我明白了那个理由。”
“你是玄鹰阖眼安眠的长乐乡。”
有人来通传时已经入了夜,府中四处点了灯,走过回廊时几乎与白日无异。
苏恪似乎等了她们有一会儿,见到二人推门进来才搁下了手里的笔,道:“坐吧。”
他站起身,打量了二人一番,道:“听阿陵说你们受了伤,现下如何了?改日我请太医署的人来再瞧瞧。”
“不必了伯父,已经没什么了。”苏念雪摆了摆手,“再者说了,我自个儿便是大夫,不必麻烦了。”
他颔首沉吟片刻,忽然道:“晴姑娘?”
晴岚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我无事,不必劳烦侯爷费神了。”
“倒是不必如此拘谨。”他往前走了两步,露出个温和的笑意来,“我知你在想什么,不必自责,我瞧过下边来的消息,那种情况,你已然做得够好了。”
她抿了抿唇错开目光没答话。
苏念雪捏了下她的指尖,接话道:“您叫我们这回过来是……”
“你不是想问为何族中看见墨客的令牌会是那般反应吗?”他倒了杯茶啜饮了两口方道,“还有你娘留下的剑谱。”
“滴水剑本源自墨客。”晴岚抬起眸,“但是近年来墨客并没有用滴水剑的鬼差离庄的记录。”
“当然不会有。”苏恪顿了一下,缓缓吐字道,“剑谱源自荆楚不假,但非一开始就在手中,说起来,是你爹赠给雪儿的娘亲的。”
“什么?”她霎时愣了神。
竟然是赠予?武功心法一般不会外传,鬼差亦如此,怎会无缘无故赠予旁人?
苏念雪亦是怔了半晌才回神道:“那为何族中对荆楚那般抵触?”
“她同今日荆楚的许多人一样,亲族丧生于战火,鬼差将她带回了荆楚抚养,但她于武道上的天资并不出众,自然也当不得鬼差。”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那本剑谱是残卷,却的确是先代鬼首白书文,也就是你爹在下山时赠给她的。”
“后来呢?”
“后来?遇着了所谓‘离经叛道’的你爹。我并不晓得个中具体是个什么模样,只晓得你爹带她回来时把你阿爷气得半死,恨不得当场把人从族谱上除了名。族中瞧不上你娘,你爹气急便当场扔了安阳的玉佩,道从此一刀两断。”如今的安阳侯爷忆起这段往事时还是忍不住笑着摇头,“那小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那之后的两个月,忽然有一日,我被你阿爷叫到了祠堂。你猜我见着了谁?”
她思忖了片刻,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人。
晴岚侧目同她对望了一眼,眸中有思量的神色。
“是你爹娘。”苏恪看着晴岚道,“我到如今还记得你爹径直把刀插进桌子说来讨说法的模样,那些个原本还满嘴家世门风的家伙见着他冷着那张脸顿时给吓得禁了声,就差没哆嗦着跪下去了。”
“苏家一向跟洛家交好,又是太始帝开国时为数不多存留至今的贵家,自然认得荆楚的墨客令出自墨翎。顶着墨翎的名头,谁还敢对出身说三道四?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可不就是得打落牙往肚里吞?说到底,他们到也算不得抵触,被吓怕了而已。”
所以……这是怕自己跟阿爹一样直接拔刀了是吗?
晴岚忍不住捂了脸。
那就真成了抢亲了吧……
“谁都曾有少年意气的时候,是以当时我听得李闻回报时并不意外。”他笑着伸手拍了拍两个姑娘的肩膀,“知道雪儿拿出安阳玉令的时候,我便好似瞧见了过去的那些人。”
只是匆匆年月,少年人或老去,或逐渐遗失在了风沙中。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晴岚,你也会是。”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拨云
南国此时已初见暑气,然北地的风仍旧很大,夜里风卷帘帐,割得人脸隐隐作痛。
烛灯明明灭灭地扑闪着,似是不堪冷风席卷摇摇欲坠,洛清河支着脸颊靠坐在椅子上假寐,跟前的茶早已搁凉了。
她眼睫颤了下,睁眼时恰好瞧见被一阵风吹灭了的烛灯。
帐子里安静得很,只能远远地听见巡夜的守卫行过的脚步声。
“不错的胆识。”她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肩膀淡淡开口道,“出来。”
借着从缝隙里透出来的月光,暗处的影子微微晃了一下。
有人缓步转了出来,每迈出一步,他的呼吸声都似乎与整片暗色融为一体。
洛清河眯了下眼睛,换了个坐姿等着他开口。
“你并不怕我。”他拇指划过刀鞘,看向女子的眼睛里存了几分兴味与微不可察的欣赏,“不怕我杀了你?”
她闻言低笑了声,悠悠道:“合格的鹰不会跟死人有半个字废话。你若要杀我,踏进来的那一刻就该见血了。”
他似是顿了一下,道:“我的确不是来杀你的。”
“洛将军,我想同你做个交易。”
洛清河没立刻回答他,反而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碗,一点点将冷透了的茶饮尽,这才开口道:“我觉着我大抵需要纠正你两点。其一,不必以‘将军’二字来称呼我,我辞了官,北境的虎符如今亦不在我手里。其二……你为何会觉得在知道你做过什么以后,我还会与你做这一个交易呢?周秦。”
周遭的气氛似是随着这番话降至冰点,那一根无声的弦被绷紧,两方都在默不作声地角力。
“不以将军称呼,我该唤你什么?司南伯?天子御赐之爵,虽不予后人,可这一门二爵,亦是无上荣光。”周秦指尖搭在佩刀上,望着她的眼眸深深,“我自然知道‘此时’虎符非在你手,可谁能道将来如何?至于为何要做这个交易……若你存了心,我不觉得我此刻能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