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还连着打了几个哭嗝,童乐心使劲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掌心,不想被杭远看到自己这样丢脸的样子。
毕竟他是哥哥呀,虽然只大两分钟。
可是他只因为这个坚强的理由止住了几秒钟眼泪,便有更多的泪水盈满了眼眶,他在想,那两分钟又有什么用呢?再没有比他更没用的哥哥了,连自己的弟弟都找不到。
于是他干脆自暴自弃地抬起头,将哭花的脸完全展露在杭远面前,继续往下说:“我带的钱都不够用了,还是没有找到你,真的好没用对不对……”
童乐心最开始哭,是在埋怨自己的没原则,又让杭远得了逞,也埋怨杭远不经过他同意就私自给他请假,但哭着哭着,好像变成了哭没有杭远的六年,想一次性清算泪水的账单。
杭远紧紧攥着拳,只觉得童乐心每说一句话都是在往他心上捅刀子,他恨自己的愚蠢,原来依靠所谓的心电感应根本不能让他体会到童乐心这些年的辛苦,他迟到了这么久,只能接住童乐心的眼泪,却已经没机会去抱住异国街头那个寻找他的小小身影。
他看到童乐心抱着膝盖靠在床头,停下来平复了一会儿呼吸,声音稍微变得平稳一些。
“太累了,阿远,喜欢你太累了,我永远追不上你,你喜欢我,你也会很累,总是要停下来等我,我不想做你的拖油瓶。”
“你应该有很好的一生,像爸爸一样成功。”
“但是我和妈妈一样,我们适合努力活着,偶尔开心,偷偷看一看我们爱的人。”
他们原本应该像明尼苏达双胞胎实验中的每一个样本,分享相似的脸孔、相似的偏好,甚至是相似的人生,却因为出生之前便开始的不平等分配,因为那个被撕成两半的家,他们被迫成为了千万分之一的反例。
不想承认这是命运,但又不得不承认。
“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你以后,这个世界好像也对我好了一点,就算你走了,我在后来遇到的人也都很好,虽然他们都没有你好,但是……但是我觉得,这样就能坚持下去了。”
一开始日子的主调是苦的,后来童乐心渐渐习惯,也很幸运地遇到了包容的同事、热心的邻居,有时候他会想,似乎只是因为杭远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留下一点甜的余味、一点难得的幸运,所以在没有杭远的人生里,他也能过得不那么辛苦。
可是人都不会轻易知足,童乐心也不例外。
“可是,可是你……你永远是最好的,我还是好爱你。”
他还是想要杭远,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替代杭远的好。
他好贪心,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公主命,还是不舍得丢掉杭远送给他的第一件裙子,杭远当时说过,等以后有了自己的钱,还会送给他很多很多裙子,他没有再期待以后,只是舍不得旧童话。
“对不起……对不起心心,”杭远的鼻音很重,好像也跟着童乐心哭过一场似的,语无伦次地说:“我都不知道,你找过我……我……”
此时的他们都衣冠不整,一个哭得狼狈,一个心疼得发疯,杭远吻上童乐心颤抖的嘴唇,尝到眼泪的味道,他哽咽着,把人狠狠揉进自己怀里,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
童乐心揪着他的衣服,哭湿了他的肩膀,好像要把这些年咽下去的眼泪都哭回来,因为被抱住了,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脑冒了出来。
他在这样一个情绪崩溃的雨天里学会了自私和贪婪,第一次试着说服自己,如果杭远是他这辈子所认定的“最好”,为什么不能多给自己几次幸福的机会?反正是杭远先选择了抱紧他,那他干脆就再也不要放开杭远,让杭远也不要发光好了,就陪自己躲在这间小房子里,一直普通下去。
童乐心不想做公主,也不想住进城堡,他只想要杭远。
第十五章
童乐心哭得有些脱水,枕在杭远肩膀上,小声絮絮叨叨,说一会儿就用力吸一下鼻子,“我找不到你的时候,就翻你给我写的单词本……但是我太笨了,还是找不到你。”
杭远一下下顺着他的背,“没关系,我来找你了。”
“你不在,我一个人念书,学什么都很慢,没有人给我讲题……”
“高考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没带伞……从考场出来,所有人都很开心……可是我不知道该去哪,就只想找你。”
杭远听得心疼,想去抽几张纸给小花猫擦擦鼻涕眼泪,刚起身,衣角就被拽住了,童乐心抬起哭红的眼睛,好像在无声质问杭远为什么突然不抱自己,杭远心里又酸又软,把人抱起来往客厅走,用了抱小孩的姿势,手臂交叠,拖着童乐心的屁股,让他整个人趴在自己怀里。
童乐心被放在餐桌上,又被哄着擤了鼻涕,平静下来才后知后觉感到难为情,他又把脸埋在杭远的肩膀上,裙角被他的手指绞得皱巴巴,哭腔还没褪干净,小声说:“你能不能把我说的都忘掉?”
哭太久了,大脑有些缺氧,童乐心差点就要想不起来自己最开始是为什么要哭了,怎么就一股脑把不该说的都说了,还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什么?”杭远没听清楚,把耳朵凑近了些。
童乐心还是觉得自己很丢人,转移话题道:“没什么,就是……你做的新裙子……被我弄脏了。”
被眼泪弄脏的乳白色,像六年前的陈旧月光,像少年被迫逃亡的天真,杭远把少年意气都埋进了密密麻麻的针脚里,童乐心穿在身上才觉出沉重和心疼。
“心心,”杭远深吸一口气,握着童乐心的手,低头吻了吻手背,虔诚得像是在念誓词,“我会永远对你好。”
“每天晚上抱着你睡觉,”
“早上起来给你做三明治,”
“只给你做裙子,做很多很多裙子。”
“心心可以哭,但是不能偷偷哭,要让我抱到你。”
“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他没有告诉童乐心真相,他找不到自己是因为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那六年他根本不在美国,隔着一片海,发出的感应信号都被潮水吞没,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但他选择了不说这些,而是用绵密的情话代替,并不是油嘴滑舌,只是因为他舍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童乐心点了头,虽然幅度很小,但他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瞬间他高兴得昏了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更不知道是该上扬嘴角还是该严肃一点,导致他最后呈现出的样子笨拙而滑稽,童乐心被这精彩的表情变化逗得破涕而笑,下一秒就被托住了腰,猝不及防双脚腾空。
杭远抱着他转了个圈,他在想,如果现在穿的是那件绣着野玫瑰的长裙,裙摆一定能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一个人度过了很多个平平无奇的夏天,以为已经适应了没有童话的世界,可一旦这种平衡被杭远的出现打破,他发现自己还是会向往尖锐的漂亮和锋利的快乐,比如穿着心爱的裙子,和心爱的人接吻,这样的快乐只有杭远能给他。
哪怕这些快乐的棱角有时候会割伤两个人,他也还是想再和杭远一起尝一尝,当然前提是,如果杭远也愿意的话。
就着抱起童乐心的姿势,杭远仰头吻住他的下唇,近乎迷恋地说:“心心,我爱你,最爱你。”
同样的场景曾经发生在六年前,在那间loft公寓里,在某个以为离长大还很遥远的傍晚,一次尽情的欢爱后,杭远也是这样对他说,那时的他单纯傻气,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爱人,可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就好像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不会后悔在那样一个容易被质疑的年纪里就把人生中的“最”字送给了童乐心。
现在他终于能证明一场郑重其事的心动,童乐心也找回了十七岁的坦诚,他抬手环住杭远的脖子,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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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乐心站在客厅的窗前,仔细辨认着水坑里有没有雨滴落下的涟漪。
他刚才换下了那件露背吊带裙,把它和昨晚穿的长裙一起扔进了洗衣机,杭远正在厨房热早饭,厨具碰撞,洗衣机嗡嗡作响,家里因为这些声音而变得生动起来,他也因此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杭远将早餐端到桌上,走过来,从背后环抱着童乐心,亲着他的耳朵说:“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