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一日,你也会成为蓝血贵族的。”西文看向德尔科。
“是,你呢,你还要继续效忠殿下吗?”德尔科问。
“殿下在一日,我便一日是圣殿骑士。”西文低头默念着血尽黄昏,战仍不止。
“你效忠殿下,以为这便是效忠亚瑟帝国,可殿下并不效忠这个国啊……”德尔科轻笑着说:“他甚至并不贪恋执政官这个职务,他要的不过是执政官这个职务能提供给他的一切罢了。”
铁黑色的矿车在银土的旷野上呼啸而过,打开的车门在急速的行进中丁当地反向撞击着车身。
“那你这么久为什么还要追随于殿下?”西文看着他身边的少年。
“我可没有追随于他,我只是希望当有一天我坐上了兀尔德泉厅里的银绒椅上,我还能从过往的烟尘中找到一点痕迹,告诉我自己,我曾真切地活过。”
他数着手中烙印着神眷花的子弹,然后将那些子弹一个个喂进弹匣。
“我曾流过血,也曾厮杀在这个帝国最遥远的北境上……我还爱过人,爱过一个冰原上军马般的人。”
西文看着他,随即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你不一样。”德尔科歪在车身上,看着西文,身侧是大开的车门和车外流溢而过的银土荒原,“你会活着,一直真切地活着。”
他笑着,那副女人般阴柔的脸上有种让人费解的满足和向往。
“等等。”西文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德尔科看向车外。
“听,认真听。”西文闭上眼说。
大地在隐隐地震动,但因为华阴矿区的土质松软,那种震动像是筛板上的砂子一样,除了矿车碰撞着轨道的声音还有一些更加烦乱的声音。
“是狼群,与我们之前所见到的那些不一样,这一次……很多,有数百只。”西文闭上眼,他仿佛能看见荒原的尽头,狂奔而来的灰色狼群在土间带起了一片震动。
他睁开眼,猛然拉下身边的警铃。
一瞬间整辆轨车上串起的上百只铁铃齐齐震动!
像是经院中的转经轮突然开始一起转动,也像是街道上有人瞬间打开了所有的灯。
几十节的车厢中,骑士们打开保险的声音在铃声间如挥落的马鞭。
铃声停了,野狼的奔袭声也停止了,他们靠在车厢后看着原野上的狼群齐齐停止在了射程距离外。
08
“青铜鬼,我问你,之前是不是有人来过这里。”皇轩烬偏过头问身边默不作声,沮丧而行的青铜鬼。
青铜鬼突然停下了,皇轩烬也停在他前面。
他看着面前悬着百万铜铃的神木林。
“有人在这里施了阵,那绝不是皇轩家的阵。皇为人神兽共居吾身,虽痛苦灼烈,可皇轩家从不会想要舍弃这份血脉。但这个阵却是要毁尽人血与兽血,独留神血,这绝不是皇轩家的巫咸之师会施下的阵法。”
他闭上眼,感受着整个明堂之轩内血脉气息的流动,他甚至不需要看过整个明堂之轩,这里所有的一切便已和他的血脉连系在一起。
魂魄之气,过芦苇而不动。
血脉之气,缚蛛网而连绵。
他再次睁开眼,一瞬间,首山之铜浇筑而成的山壁上浮现出无数血色的符咒,但却并不让人感觉血腥,反而是神圣而庄严。
四百年前,羽衣的巫咸之师跪于山中,他们以血入阵,镇守百万妖兽。
他们将人神兽的血束缚在皇轩家死士的血脉中,从此皇轩不尽,妖兽不起。
他抬起手,山壁上的符咒瞬间从山壁上浮出,悬于空中。
他从浮桥上走过,检点着那些符咒,如堪星官检点着漫天星辰。
有人改动过这里的阵法,而且是最近。
青铜鬼抬起手像是不敢言明一样,他看了看皇轩烬,又低下头。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护住这里的一切,那便是我。”皇轩烬以指点着空中的符咒。
“是个男人,他……他带着刀,还有浅露帷帽,他用自己的血改写了兽野阵,然后便向着魂灯祭的方向去了,他说他能让螭首少主的魂魄不再游离魂灯之上。”青铜鬼叹着气说。
“所以你没有阻止他,是吗?”
“我阻止过,但他太强大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阵法,漫天都是我看不懂的字符,那些字符中像是形成了一个压制着一切的领域一样,在他的领域中,我甚至没有办法召动青铜兵俑。”
“皇轩家的阵是束缚着人神兽三血共居吾身,毁去了人血与兽血怕不是要成神。”皇轩烬嗤笑了一声,“可剩下的神血怕是连支撑着一个人活下去都不够。”
“他不是人。”青铜鬼突然说。
皇轩烬看向他。
“我是说,他真的不是人。我能感觉到,人族的气息是与兽,与物皆不同的。他身上沾染了很多人族的气息,我甚至刚开始也以为他是人,但不是,当他走进的时候,我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太过冷冽了,那绝不是一个人族所能有的。”
“他是古兽。”皇轩烬说。
青铜鬼却摇了摇头,“不像,我和那些妖兽待了四百年,他身上虽然有兽的气息,但却又太过淡漠生硬。”
“他应该是遮掩了身上的气息,因为他来的时候身上的气息非常混乱。”青铜鬼又说。
09
华阴,夸父山。
“我倒情愿,我从未去见过那支队伍了。”天权将军的手摩挲着膝上的陌刀。
“怎么?”孙盛年问。
“原本我们要对付的只是怪物,可如今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些人的儿子,一些人的情郎……”
“天权将军,还有这种怜悯之心吗?”孙盛年问。
“怎么?你觉得东煌的将军便该是冷血的吗?”
“可当年开国公屠尽南北,他杀的人可是真真正正的人,甚至其中还不乏他曾经的至交好友。他却说他每夜都睡得很好,甚至还能吃下不少肘子。”孙盛年说。
“世间坦率豁达能入开国公的又有几人,大部分不过是诸如吾辈一般,每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眠的人。”天权将军看着面前的沙盘,“我有时总会想,有些人我是不是可以不杀,每当想到此事,我便感觉我欠了别人什么。”
“如今那些死而复生的怪物怕是已不能算作是他们的故人,不过是和他们死去的故人长着一张同样的脸罢了。”孙盛年说。
“我已下令军中设鱼鳞阵以前行,那支队伍庞大,想必一时之间不会轻易变动阵型。鱼鳞阵兵力在中央集结,可直突刑天所在之后方。是克制鹤翼阵的最佳阵型。”天权将军将手中的漆旗向前推进。
“天权将军说是心有不忍,对策倒是想的够快。”孙盛年看着兵盘上的漆旗,“可若是对方合而围之,我们岂不就是要泥足深陷了。”
“心有怜悯,可怜悯死者,更该怜悯生人。我已派军在我们设定好的路线两旁都布下了地蛋、□□、若是那些刑天兵一旦履之,必无完尸。”
第221章 青空
10
“第一进攻梯队准备!”西文挥手下令。
华阴之地到处都流淌着低浓度的巨渊之银, 他们将重型热武器都放在了后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使用。
数月前这里的战役已经将土层毁去了七八, 裸露出来的岩层间巨渊之银流淌如九曲河流。
狼群还在聚集,他们追逐着黑色的矿车, 像是蝗虫椎肤着巨大的长兽。
“他们是来送死的吗?”德尔科抬枪向后射击着,随着他的每一声枪响都有一只狼兽倒下,但死去的兽的尸体随即便被狼群之潮覆盖, 直至所有的狼群奔离后才露出血肉狰狞的一团,骨髓与鲜血混在一起。
后面的车厢突然开始骚乱了起来,车厢剧烈的摇晃着。
“有狼跃了上来!”西文弯身攀附在外侧的车厢上,不停向后射击着, 野狼的尸体从车门处滚落而下,鲜血砸在布满泥油的车轨上。
凶狠的野狼跃入车厢内, 像是拦路打劫的匪徒般四处攒动, 窝在车厢内侧的圣殿骑士瞬间开枪,弹壳在铁壁的车厢内跳动。
黄铜弹壳被震落在野狼的尸体上。
“转线庚午号线。”西文回头喊道。
他们现在行驶的这条线是一条居于华阴内侧的线路,沿途的民众颇多, 而天权将军所带来的兵力都驻扎在外围。他们应该要想办法去和天权将军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