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和以前一样。”
“那就是还是整晚都睡不着了。”诺顿抽出针管,拿起下一根针剂,对着空气看了看,“这根打进去可能有些刺激,忍着点。”
“放心,我了解的。”皇轩烬说。
“每次打完针都会觉得身体很热。”皇轩烬看着天花板说。
“那是因为你的身体在打仗啊。”诺顿说。
“打仗?”
“对啊,我们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打仗的,而且它最后只输一次。只为了能让你这种烂人再多活那么一段时间。”
“那我还真的是有些对不起我的身体啊。它那么拼命的在打仗,可我只是混沌度日。”
“无所谓啦。”诺顿将空掉的针管收了起来,“反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皇轩烬笑了笑,突然看到诺顿的实验台旁边有个五六岁的女孩,正怯生生躲着看向这里。
“那个女孩和你以前一样,是我的试验品。”诺顿说。
“叫什么?”
“157。”诺顿说
“还真是随便。”
“155是只鹦鹉,已经死掉了,156是只绵羊,还养在我外面的实验室。她本来是这里的病人的,心脏和血液有点问题。治疗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的母亲就把她扔在了这里,再找不到人。于是我就把她要了过来。”诺顿说语气平淡地说。
“我还记得那个女人当初近乎崩溃地在医院的大厅里嘶吼着:是不是只有我这么痛苦啊,是不是只有我啊!”诺顿又笑着说。
他偏着头,像是想起了当初人潮涌动的医院大厅里,那个女人跌落在地上,不顾周围众人地大声喊着:“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痛苦啊!”
……是不是啊。
“不知道她叫什么吗?”皇轩烬问。
“我没有兴趣知道。”诺顿收起了医药箱,“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吧,我去拿药。”然后离开了房间。
看着诺顿离开,皇轩烬向小女孩勾了勾手指,“过来。”
小女孩抱起地上的玩偶就像小狗一样跑了过来。
皇轩烬撩起女孩的袖子,看着女孩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疼吗?”
女孩仍旧怯生生地,却还是点了头。
女孩又大着胆子说:“护士姐姐告诉我,等我长大就好了。”
“不会好的。”皇轩烬说。
女孩不说话,抬起头看着皇轩烬,眼睛像是蛋花一样。
“可姐姐告诉我要坚持下去。”女孩低着声音说:“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就算每天要吃很多的药,就算打针很疼,也要努力坚持下去。”
“哦,那就去做吧。”皇轩烬说,然后从床上翻了下来,“告诉诺顿,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皇轩烬走到门外,“走吧,我想去一趟创世图书馆。”
“检查结束了吗?”维希佩尔问。
皇轩烬点头。
02
今天是创世图书馆的闭馆日,只有几个负责归置图书的管理员在偌大的图书馆中走动着。
“我记得我曾经在这里看到过关于当年那场火灾的记载。不过当时看的时候并没有在意,只是略微扫了几眼。”皇轩烬说。
他用手指扫过书架上的书脊,抽出一本近代伐纳史翻了几页又放了回去,继续在书架中找着。
维希佩尔看着少年,想起来曾经那个少年初至西陆的时候。
“忘记那本书在哪了。”皇轩烬说,然后有些无聊地拿起了旁边书架上的一本书看着,
“哥,如果是你,你会为什么追求永生呢?”皇轩烬突然问。
维希佩尔回头看着少年,没有说话。
皇轩烬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自顾自地说:“我以前在微尘寺的藏经阁的时候看着满阁的经书。那个时候我突然希望自己能够有漫长的生命,这样就能皓首穷经,将所有的经书读尽。”
“他们都觉得经书无聊,可我倒是满喜欢看的。可惜几年了,也只看了半个书架。一直想看的龙树提婆的《十二门论》也一直没有看。”
“后来,我到了我舅舅的书房,他书房里有很多书,三千道藏,三洞四辅十二类,百般奇书皆有,我恨不得一一看尽。我十岁得入皇轩家的玄机楼,那些皇轩家历代家主所藏之书都存于玄机楼,剑法枪法、江湖隐辛,什么都有。十三岁的时候我又到了创世图书馆,我突然明白,我纵使有再久的生命,都没有办法将这些书一一看完的。”
“所以永生又有什么意思呢?这一路,我能得多少便是多少了。”
“我曾遇见一个人,他要行至东煌的每一处危山巨水,他要穷尽他一生去看世上所有风景。可他一辈子都不会知晓奥尔海域的银鱼溯洄,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北域的冰山崩塌。有些人一辈子只喝一碗粥,看一条河。可那也是一生。”
“所以为什么要追求永生呢?我知晓我还有死亡,所以我能安心地行于这条路上。因为我明白,我终有一日可以不用在承受这一切,我可以好好躺下来彻底休息一下。”
“我知道我会死亡,这让我感觉很安心。”皇轩烬说。
“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维希佩尔说。
“那又如何呢。”皇轩烬靠在创世图书馆中央环形的栏杆上,“这一切都会消失的。”
他看向创世图书馆中央生长的巨大桉木。
“这里是创世图书馆,最下一层属于神,是神启,是神的遗迹。最上一层是诸神的黄昏,是最后的毁灭。”
“而中间这些,是人类的!”
少年摊开手,如同站在大幕升起时的灯光下。
他像是念着一出宣叙调,没有咏叹调的哀婉,却带着几分史诗般的恢弘。
“我们从神的余晖中走来,我们知道最终我们将走向黄昏,可我们在这神启与黄昏之间仍旧书写着我们的历史。机械、政治、艺术、历史、炼金、战争。这些都是属于人类的。”
“纵使我们知晓黄昏终至,知晓黄昏之后这一切都会消失,可我们仍旧创造着这创世图书馆中记载的一切。”
唐德经常说维希佩尔在创世图书馆的最高层待得太久了,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对于他都变得像是一出戏剧。
他是从云端俯视众生的天神,合该高高在上。
而那个少年,他是从泥淖中挣扎向上的芸芸众生。
他是戏中人。是在观众席下悲欢的人。
就像那个少年曾在化为废墟的宫殿中念着一出出戏剧中的台词,或许之于其他人,他的一生也不过便是偶然听到的一两句戏词,无人能将他的一生从开场看到落幕。
“哥哥,你相信命运吗?”皇轩烬站在那巨大桉树下问。
“你呢?”维希佩尔问。
“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否真的存在。”少年说:“之于我,神只是个掷骰子的人。不过神尽管掷他的骰子就好,押上多少的筹码是我自己的事情。”
第169章 神之骰
03
科林斯教堂。
白鸽从灰色的飞拱上飞起。
“仁慈的我的父, 我来此求解我的惑。”面上带着黑纱的女人用手指掠过教堂漆红的长桌。
今天不是祷告日,来教堂的人很少。只有阿奎那一个人在忏悔室。
女人的声音带着点骄矜, 没有半分虔诚礼忏的意思。黑纱下女人的嘴唇红艳。
女人仰起头,黑纱下的脸精致如同精雕细琢的珠宝。
是卡特。
“夫人, 今天科林斯教堂并不对外开放,而且现在已过了祈祷的时间。”阿奎那躬身对卡特说,眉目低垂虔诚如圣子。
“可我心中有惑, 难道神此刻不在吗?”卡特歪着头问阿奎那。
“神无处不在,无时不在。”阿奎那说。
“那既然如此,我什么时候来又有什么关系呢?神即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那我此刻心中有惑,他便该在此。”卡特走到一尊小天使的雕像旁, 用手指勾着天使手中垂下的坠子玩。
“好, 那夫人有何惑。”阿奎那问,他向后坐在椅子上,像是要聆听世人困惑的父神。
“恩……”卡特偏着头想着, 像是被老师提问的学生费劲地想着要说的话。
“神为什么要毁灭索多玛和蛾摩拉呢?”卡特想了半天问。
“因那两座城中除罗德外都是有罪的人。便是那城中有十个义人神也不会毁掉那两座城。”
“那你是觉得神做的没错喽。”卡特回头问,语气颇为轻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