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少练一分,仿佛那个少年就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虽然可能要用更多人的死亡为代价,包括她的。
她和露申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练剑吧。
虽然露申远比她决绝的多。
“我们被阴了。”辛夷说,鲜血从她肩头的伤口处流出,她刚才的速度太快了,只是一瞬间便解决了数头野兽,以致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连疼痛都来得缓慢了。
“连贪狼将军都参与了北祭吗?”子尘说。
“估计是。”露申点了点头,她身上也负了不少的伤,贴身的黑衣上无数的伤口洇出鲜血。
燃烧着的麻布球从城墙上扔下,沾上了一点异兽的鲜血便瞬间燃烧了起来。
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硝烟弥漫。
“这里不能久留。”露申咬着牙说。
“但想要爬上去很难。”辛夷看着横亘在瓮城中间的城墙说。
“你知道异兽是怎么爬进来长城的吗?”露申问。
——踩着堆积的尸体。
燃烧的火焰中,三个人拖着巨兽的尸体在矮墙旁堆成一个陡坡。
异兽的鲜血滚烫而黏稠。
空气灼热而浑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疼痛。
子尘拉着辛夷爬上尸堆,她的肩膀受了伤,用不上力气。
瓮城一共有两层,里面的门没有被封上,但已有了不少的异兽。
“看来又要杀过去了。”子尘看着墙内说。
露申辛夷从城墙上跳下,子尘跟在她们身后。
女孩像是飞鸟一样向前跑着,然而内城的门也缓缓落下……
“不!”
辛夷近乎绝望地喊着。
突然,最中央的大门停止了降落。
那个熊一样的男人咬着牙撑起沉重的巨门,贪狼将军抬起头看着子尘,“皇轩小儿,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壶金陵的花雕酒呢!”
男人脖颈间的青筋暴起。
子尘跳过兽群,跑出城外,“多谢……”
他转身看着仍旧撑着巨门的贪狼将军,“将军,你……”
贪狼将军却近乎豪迈地笑了笑,“生于天地,死于天地,这世间何处不是英雄冢!”
“那壶花雕酒,记得黄泉路上提来见我!”
他狂笑着,猛然将巨门抬起,只身走入瓮城中。
英雄……何为英雄?
他还记得那年他对家里的先生说,他不要读书,他要去打仗,打一场数十万人的大仗,他要当英雄。要留名青史,扬名立万!
结果他却被自己的父亲打了一顿,说什么数十万人的大仗可不是那么好打的,一打起来可就是死伤百万。
“那又如何,他们为我而死,我会记得他们!”他那时说。
可他最终还是从来没打过数十万人的大仗,一次站队的错误,他便被发配到这边远苦地,镇守这早已破败的长城。
他心中郁结,一心想要离开此地。
可他那腿脚不便的父亲却奔赴万里,从关中来到了这居庸关。
他父亲于长城上看着关内浩荡山河对他说:“我儿乃英雄也。”
“关中百万人,皆由我儿守。我心安矣。”
瓮城的门已经无法升起,贪狼将军拉起门旁的锁链,扔在城墙上的箭台上,然后拉着铁索一步一步向上爬着。
他咬着牙跳上城墙,看着瓮城内燃烧的火焰和狰狞的异兽。
“皇轩小儿,若是非要生于乱世才能得见你这样的英雄,那倒是也不枉我生于乱世一回。”
他猛然从城墙上跳下,抽出身后的陌刀。
陌刀砍杀着凶猛的异兽,鲜血溅在男人的脸上。
英雄也会死在乱世,英雄也是人。
那些异兽撕咬着男人的身体,他怒吼着:“我乃东煌贪狼将军也!谁敢来犯!”
他紧紧咬着自己的牙,一步一步走上祭台。
青铜巨鼎上用红色的朱砂写着诡异的文字。
那是商时的祭祀文,活人为牲,祭祀神鬼。
他拼尽全力扛起巨大的青铜鼎,将青铜鼎扔下祭台。
青铜鼎落地的声音如同巨雷。
他跪倒在地。
视野变得模糊。
“我朱镇明自封为天地之英雄也!”
男人的尸体倒落在地。鲜血染红祭台。
他的名字在史书上只有一行。
——长庚三十八年,贪狼将军朱镇明亡于居庸关,与城共亡。
第152章 长城埋骨
12
维希佩尔穿行在大片的向日葵中。
风吹过, 向日葵向南而倾。
仍旧是幻觉,维希佩尔皱着眉。他放出黑色的鸦群, 寻找着这个幻境的裂隙。
没有任何的裂隙,这个幻镜完美的近乎可怕, 但却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涉过向日葵,看到了睡下树下的少年。
少年有着黑色的发,手腕上绑着白色的绷带。
他突然明白了。
这里……不是他的幻境。
是耶梦加得的。
明知是虚假的, 却执拗而认真地构建了千年的梦境。
将每一个裂隙都认真地修补过。
像是个孩子,用廉价的彩笔和笨拙的笔触认认真真画了很久的画。
修修补补,涂涂改改。
少年醒了,抬起头看着他, 自然而然地看着他笑。
他走到少年身边。
“在干什么?”他问少年。
“随便画一些东西。”少年将手中的本子递给维希佩尔。
“这是什么。”他翻着手中用炭笔画成的图册,里面的东西像是侏儒匠人的设计, 却带着近乎天马行空的肆意和瑰美。
所有的一切像是都只是少年的随笔而成, 需要精细刻画的细节就随意地用箭头指到空白,然后在空白的地方画出来。不重要的地方就只是用铅笔草草勾勒出大致的形状。
“我打算送给中庭的人类。”少年仰着头看着维希佩尔。
“没有这个必要。”维希佩尔近乎冷漠地说。
“他们会需要这个的,我前几次来的时候, 他们已经学会用使用火。”少年看着远方说,他仿佛在回想着那些围着火堆的人类。
渺小却行走在偌大的中庭中。
“你教会他们的。”维希佩尔问。
“算是吧,而且,他们会学会更多的。”少年说:“或许……有一天他们可以触碰到天。”
“你是在想那些人终有一天会企及诸神吗?”维希佩尔说, 他的眼神有些冰冷。
“为什么不可以。”少年笑着,他抬起手看着天,“只要他们时刻仰望着天, 那么终有一日,他们能触摸到的。”
“他们只是凡人,寿数最长不过百年。百年而已,能做成什么,能想明白什么?时刻望着天的人,终究一生徒劳无功都在看着天。”
“可他们有很多的百年。”少年有些执拗却仍旧温柔地说:“一个百年不够,就两百年,三百年。一代人想不明白,就两代人,三代人……他们行走在这巨大的中庭,一代人踏着上一代人的脚步继续向前。”
少年的眼干净像是有着阿斯加德所有的星辰。
他喜爱着为神所创造的世人,也期待着他们在这世上越走越远。
“哥哥,我们定一个诺言吧。一起看一看千年以后,这世上的凡人会如何,看一看他们能走多远。”
看一看,那时他们是否已经触摸到了天。
“好。”他答道,其实他应该拒绝的。
13
“是阵,以整个居庸关炼成的阵。”子尘看着瓮城之内突然说,他想起了刚才瓮城中的巨大青铜鼎上的文字。
他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息,用手指蘸着地上的鲜血绘出刚才青铜鼎上的金文。
“是商时的祭祀文,如果我没猜错,还应该有一处祭祀的地方。”子尘站了起来,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金文上。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他回过头看着露申辛夷,“怎么了吗?”
辛夷近乎惊恐地摇着头,“少主……你说什么。”
“还有一处祭祀的地方。”子尘说。
“不,你说,这是用整个居庸关炼成的阵。”辛夷咬着牙,面色发白。
子尘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说出了多么恐怖的事情。
“少主……”
子尘没有说话,他知道他刚才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但是他逼着自己不去细想。
像是易子而食的人撕咬着肉,逼着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他是八百里皇轩家的少主,他可以残暴,可以冷漠,但绝不能优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