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本就是个不受拘束的人,更何况那人是谢图南。从栖梧城到五羊城少说也要半个月,洛安可不想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让谢图南上演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戏码。
女孩子惯来心软,初为人父的他赌不起。
是以,洛安同陆清焰还有莫听等人先那五百精兵一日启程,将那五百人丢在栖梧城,只带了两个随从为他们赶马车,谢图南反正要看着的也是那五百精兵。
众人启程的时候天还未亮,陆清焰一夜未眠,翻来覆去的只觉得心中烦闷,遂早早的便梳洗打扮好,等着洛安命人来唤她,心中只觉得一片怅然,对那未知的洛家,担忧多过期待。
五更天的时候洛安亲自来接了陆清焰,见陆清焰已经梳洗完毕了还笑着说了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此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但客栈中尚且有些昏暗,洛安手中执着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走在陆清焰身前半步处,侧过身子护着陆清焰,领着陆清焰一步步的走下楼梯。
客栈的楼梯逼仄,陆清焰听着近在身畔的呼吸声,感受着洛安默不作声的关心,心头也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
客栈外停了两辆马车,莫听和石惊玉已经占据了一辆马车,何妨提着小包裹站在门口,瞧见陆清焰出来,便要跟着陆清焰上车,接触到洛安的视线后,缩缩脖子说:“我觉得阿听还需要我照顾,我还是同阿听一辆车好了。”
洛安扶着陆清焰上了马车,转身便跃上了随从为他牵来的马,冲着陆清焰点点头:“快进去吧,晨间露水重,莫着凉了。”
陆清焰乖巧的掀开车帘,转身进入其中。
洛安可以说是细心至极了,这马车外表看着并不出挑,但内里却是别致。地上铺着厚厚的狐裘,车内的小几上放了几碟蜜饯和画本子,小几旁是一张贵妃榻。
马车的四个角上俱都镶嵌了夜明珠,将这车内照的明晃晃的,一点也不昏暗。
陆清焰拣了颗蜜饯塞进口中,只觉得那一丝丝的甜味自舌尖漾开,丝丝缕缕的涌入心田,将那连日的担忧一点点的冲散了。
陆清焰想了想,还是掀开了车帘,正对上了骑在马上,望着马车出神的洛安的视线。
洛安愣了一会儿,而后看着陆清焰,温和的说:“怎么了?可是少了什么?”
陆清焰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您,蜜饯和话本我很喜欢。”
听见这话,洛安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漾开,眼角眉梢具是满足之意,只觉得心中柔软,自己的女儿是那么的乖巧,虽然在此刻她尚不够亲近自己,但她也在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的靠近自己,再也不似初见时的疏远。
握紧缰绳,冲着陆清焰笑着点点头,看着那探出的脑袋又钻了回去,洛安方才命令众人启程。
马车渐渐的走远了。
此时换了一身白色长袍的谢图南才从那阴影处走出,今日他头束玉冠,手中捏着一支玉笄。
他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了,乌黑的发上沾了一层水雾,缎面的小羊靴也被那雾气打湿了。
一旁的薛阳抚着肚子站在一侧,因着发量稀疏,他只觉得头皮发冷,抑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才对着谢图南说:“王爷,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前呢?”
谢图南看着那马车离去的方向,黑色的眸中明灭不定,脸上却是一片风轻云淡,他摩挲着玉笄,声音依然柔和:“大约是——近乡情怯吧。”
薛阳对着这答非所问的回答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识相的噤声,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些寂寥,他明明是在笑着,身上萦绕的却是挥之不去的悲伤。
***
随着马车的颠簸,陆清焰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度醒来的时候,车厢里竟然多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陆清焰见过,她的脸上依然覆着那白绫,听到陆清焰起身的动静,冲着陆清焰浅浅的笑了笑。
是那日将她劫走的天璇。
“我不便骑马,师……洛城主便让我同你一辆车,也方便照料你。”天璇自小几的抽屉中摸出一杯茶香四溢的茶壶,还摸出了两个小茶盏,替陆清焰倒上一杯茶水。
“这小几内有乾坤,可保茶水常温。”天璇的声音很温和,她脸上笑意不减,到真是承担起照顾陆清焰的职责来。
陆清焰自天璇手中接过茶盏,虽然她对这个天璇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既然洛安肯让她与自己同车,那就说明她是安全的,不会对自己不利。
将那茶盏圈在手中,果然如天璇所说,杯中的茶水保持着温热,那暖意透过那薄如蝉翼的茶盏一点点的渗入陆清焰的掌心。
天璇与陆清焰相对而坐,跪坐在地上,将将才将那茶壶放下,马车帘子便被掀开,何妨拧着眉便进来了。
陆清焰瞧见何妨倒是有些讶异,马车此刻尚未停下,这何妨便这么跃了上来,看着也十分急迫的样子。
天璇听见动静也未回头,自茶几的小抽屉中再摸出一直茶盏,为何妨倒上一杯水。
“你究竟想干什么?”何妨却不接,对着天璇的脸色比那日在客栈中还要差,“叛出师门的人有何脸面再回来?”
天璇的脸色顿时便冷了,尽管她的脸三分之一俱被那白绫缚住,但那紧抿的唇还是显示出她心中的不虞,她的手捏着那茶盏,之间也微微泛白:“何妨,我判出师门与否不是凭你一句话便可以认定的。”
何妨平日里虽然脾气嘴不饶人,但脾气惯来是好的,最起码在这相处的大半个月来,陆清焰还未见过何妨同相识的人发过脾气。
他此刻牙根紧咬,额前青筋暴起,一脚便蹬在那茶几上,得亏天璇眼疾手快的护住了小几上的蜜饯和茶盏,不然这铺了一地的白狐裘定然是要遭殃的。
陆清焰也被何妨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双手微颤,那握着的茶盏便泼出水来,溅在陆清焰的手背上,只觉得手背上那一点,灼热非常。
心下猜想何妨同这天璇究竟是什么关系,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二人还没有这么剑拔弩张,怎么今日便成了这幅样子。
“何妨,这里不是你山阴何府,我对你的忍耐也只有这一次。”天璇依然跪坐在地上,慢慢的抬头看向何妨。
她的脸上覆着白绫,但这一刻,陆清焰却觉得她的视线好似穿透白绫,落在何妨的脸上,她的脸也好似凝上一层冷霜,语气森然。
“我对你的忍耐也只有一次,但是你错过了。”何妨脸上慢慢的扯出笑,却莫名的渗人:“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万人追捧的天璇吗?有任性的资格,随意的毁去婚约,将未婚夫的脸面踩进土中。”
“天璇,你现在不过是一个被人嫌弃的瞎子。”
“你究竟有什么脸回五羊城?回洛府?”
“何妨。”陆清焰不赞同的开口,她不知道二人之间究竟有和过往,但是既然洛安让天璇上了这辆马车,便代表洛安认可她,那五羊城和洛府便不该成为何妨攻击天璇的武器。
何妨抹了一把脸,扭头来看陆清焰,陆清焰这时才发现他眼眶泛红,竟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冲着陆清焰摇摇头:“清焰,她的事情你不要管,不过是仗着洛城主旧情便蹬鼻子上脸的女人,不值得你维护她。”
哪怕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悲伤,口中的话却仍然伤人。
陆清焰叹口气,握紧手中的茶盏,看着那萦绕迂回的雾气,低着头便不再看对峙的二人了,她本就不欲管他们的事,只觉得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样子让她头疼。
天璇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看着温婉非常,却受不得半点的气,她将小几上的东西复位,嗤笑一声:“何妨,我该说你傻呢还是说你什么?我回来了天枢说什么了吗?当年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便没有资格来评价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同阿听自幼定下婚事,那石可玉不过来五羊城半月,你便同他私奔去那大燕,让阿听沦为山阴的笑柄,何人不知此事?”何妨并不介意陆清焰就在一旁,滚筒倒豆子一般便将所有的事情皆说的清清楚楚了,反正此事山阴众人皆都知晓,也不差他说一句,“现在被人抛弃了倒是重回五羊城了。天璇,你记着,三年前的阿听你便已是高攀,今日的阿听,更不是你能肖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