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心中有些复杂,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若不是他早到一步,此刻在这里的便是自己女儿的尸首。看着她这般狼狈的样子,只觉得心中难受,他的女儿本该千娇百宠,何至于落得这种境地,被人如此的对待。
而陆清焰也是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她知道他模糊掉的那三个字是什么——我女儿。
看着这张与莫听、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陆清焰只觉得心下复杂,这便是自己的父亲吗?母亲是怎么同他认识的呢?母亲那般的人也会……做让白家蒙羞之事吗?
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个落在自己面前的俊朗的男人,想要张嘴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洛安说这话的时候低头看着手中的莫听,将莫听全身上下好好的检查了一边,确认他虽然伤重,但也没到伤及性命的地步,便将莫听递与紧跟身侧的随从。
那金印隐者与他的几名弟子皆是如临大敌,这位洛城主在江湖中人心目中便是最不能招惹的那一类人——武功高强,不讲道理。
打是打不过的,人家又不爱惜羽毛,宁愿背上恃强凌弱的名声也要将得罪他的人赶尽杀绝。
这种人,可比那些势力庞大的名门正派要难对付的多。
金印眉间一片沉郁,他冲着洛安抱拳:“此时皆因我一人而起,我徒儿无辜。今日我卖洛城主一个面子,放您身后那少女一条生路,您外甥拼死护她,定然是关系匪浅,我金印一人承担洛城主的怒火,只求洛城主放我那七位徒儿一条生路。”
金印在早年也同洛安打过交道,知道同这个男人辩白,还不如认错,是以便放下身段,用了“求”这个字眼。
站在洛安身边的陆清焰只听得洛安发出一阵沉闷的笑声,轻蔑无比。
“放她一条生路?”
洛安一步步的走向金印,右手握着折扇,一下下在左手上敲打着,那沉闷的敲击声,让在场的人心都提上了嗓子眼。在他们耳中,这敲击声同死神步步临近的脚步声一般无二。
“你知道我的阿听为什么要拼死护着她吗?”
在这一刻,金印脑中突然响起陆清焰的哭喊声——“我是你找的人,是你舅舅找的人。”
福至心灵的,他也突然想到,洛安那个找了十八年却从未找到的,流落在外的子嗣。
思及此,金印双手成掌,毫不犹豫地向着洛安而去,转身对着身后的七个少年说:“快跑!”
洛安只有一人,只要他们向着不同的方向跑,总不至于全军覆没。
带着必死的决心,金印上前拖住洛安。
洛安轻松的接下金印的攻击,并不应战,打开折扇转身将陆清焰揽入怀中,在他身后的那名随从便上前同金印颤抖在一起。
洛安右手执扇,掩住上扬的唇。
“莫怕。”他开口安慰这个瘦弱的女孩儿,这个离开他十八年的女儿。
陆清焰只觉得这个男人浑身僵硬,连揽着她的手都僵硬无比,好似用上了极大的力气。
“洛城主,您便是莫听的舅舅吗?”
听的陆清焰对自己的称呼,洛安神色黯然,她怎么能叫自己洛城主呢?她应该唤自己爹爹呀,但仍旧是点了点头,“我是阿听的舅舅,也是……你的父亲。”
听的“父亲”两个字,陆清焰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张了张嘴正待说什么,却被眼前的骚动吸引了目光。
金印依然同那随从缠斗在一起,二人打的难舍难分,但是先前那分散逃跑的七名少年却被人捉了回来。
数以百计的人骑在马上,身着铠甲的兵将将众人围在其中,缓缓将包围圈缩小,为首的那人,手上举着一面“洛”字大旗,那七名少年,正是被这些人擒了回来。
瞧见这一幕,本来同那随从打的难舍难分的金印脸色巨变,被那随从一剑刺入肩膀。
“陆清焰。”白采萧突然开口,他白色的衣衫因着先前跌了一跤而显得污浊不堪,他站在不远处,目光迷蒙,不知看向何人。
“陆清焰,你是……白相宜同这位洛城主的女儿是吗?”他将白相宜三字咬的特别重,呼吸也十分的急促,他不知道此刻是什么心态,他希望陆清焰否认,他不想听到那个答案。但是他必须要知道。
如果,陆清焰真的是母亲的女儿,那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他把告诉自己心心念念的妹妹,她不配唤她哥哥;他护着占着她身份的人给她难堪,将她的画像贴的满盛京都是,还派人去编排她的不时,让她成为全大元最让人唾弃的女人,名声尽毁;他还……亲手将那弓拉开,将那沾了见血封喉的箭矢射向她……
如果她真的是母亲的女儿,被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如此对待,她该有多绝望呀。
白采萧只觉得喉间腥甜,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只要陆清焰说出那个“是”字,自己便会被处以死刑。
陆云杉在此时自马上滑落下来,抱着白采萧,哭的梨花带雨,她晃着白采萧,语带祈求的说:“哥哥你在问什么呀,她现在要取我们的命,要杀了我们,哥哥你不要再同她说话了。”
陆清焰有些讶异陆云杉的话,觉得她同之前真的没有丝毫的变化,若不是洛安赶到,她陆清焰此刻便是刀下亡魂,何来杀他们一说,被她哭的好似自己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了。
白采萧倒是没有在意陆云杉的哭喊,任由陆云杉扒在自己的身上,一瞬不瞬的盯着陆清焰,薄唇紧紧抿,等着陆清焰的回答。
轻轻挣开洛安的手,陆清焰向前走了一步,弯腰缓缓地将那把被洛安打落的匕首拾起,距离白采萧三步远处站定。
洛安的见陆清焰挣开自己,脸上的神情有些黯然。落空的手缓缓握拳,颓然的放下,见陆清焰捡起匕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但并未开口说什么。
“我不知道。”陆清焰低头看着湿润的土地,那上面还蜿蜒着莫听留下的血迹,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难怪,白家不愿认下自己,难怪在他们看来自己同白相宜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不知道我是母亲同谁的女儿,但母亲愧对白家,愧对陆家,所以她以死谢罪了。”陆清焰将散在身后的发握成一束,手持着匕首,一点点的隔断自己那乌黑的发,隔断自己同过往的联系,“逝者已逝,期望白家勿要再怪罪母亲。”
将那割下的一束长发放在白采萧面前,此刻地上已有积水,那一束乌黑的发在落地的瞬间便散开来,尾端在小水洼中轻轻缓缓的荡漾开来。
陆清焰直到今日才知晓母亲为何在病重之时仍然选择以那般决然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过是因为心中有愧,以她的命来换自己一条活路了,也难怪,白家愿意接纳白采萧,却不愿意接受自己。
想通这些后,陆清焰缓缓的跪下,冲着白采萧磕了个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亲对白家有愧,我替她向白家赔罪,逝者已逝,望白老太爷勿要再怪罪母亲。”
听的陆清焰这话,白采萧的脸色变得惨白,往后退了一步,那陆云杉哭的愈发的厉害,已经是站也站不住了,抱着白采萧缓缓下滑,倚靠在白采萧的腿边,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云杉只觉得心中满是恐惧,她说出来了,陆清焰说出来了,白采萧也定然是知道自己欺骗了他,知道自己不是白相宜的女儿了,她只觉得双腿发软,一阵头晕目眩,恨不得此刻和白采萧一同死在这里,死在这尊煞神的手上,好过回京后去面对更多的冷嘲热讽。
一头磕毕,陆清焰抬头,仰头看着白采萧,清明的眼中一片坚定:“自此之后,我同白家、陆家桥归桥路归路。”
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再、无、干、系。”
陆清焰觉得,自己已经自欺欺人了这么久,已经一厢情愿了这么久,这白采萧将同父异母的妹妹视若珍宝,却将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视若敝帚,自己再放不下,倒也是徒增笑话。
莫听没有事,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人像白采萧护着陆云杉一样护着自己的。
那才是哥哥呀,那才是想到便觉得安心,便觉得心下温暖的哥哥呀。
而不是白采萧这样子,只活在自己的想象当中的人。
白采萧痛苦的闭上眼,只觉得这个世界荒唐的可笑,觉得自己也荒唐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