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图南起先对陆清焰也未上心,在启程回京时并未带上陆清焰,他从未想过,他这么一走留给陆清焰唯一的路便是三尺白绫吊死,好过被人浸猪笼。
但是陆清焰不想死。
她什么也没有带,只身一人向着谢图南离去的方向奔跑,她感受不到祁县那微凉的风,脚下的黄土,一次次的跌倒就一次次的爬起来,只为追上那一点点生的希望。
好在,她追上了,这一次,谢图南也没有拒绝她再跟着。
跟着谢图南回到盛京,陆清焰才知晓,自己的外祖家是何等一番光景,可是愈是了解,便愈发的心生恐惧,她不知道白家是否容得下自己这样,在众人口中不知廉耻的女人。
陆清焰想过,白家这般的门第,定然是容不下自己的,不然,那是外祖父定然是会接母亲回白家的。所以,在盛京待了三年的陆清焰,作为成王唯一的女人的陆清焰,有无数的机会接近白家的人,但她一次次的避开了,她害怕看到白家人嫌恶的眼神,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她不想再失去自己的亲哥哥。
恐惧让陆清焰拒绝亲近白家,只要保持着距离,白家便能在陆清焰心中成为最后的依靠,只要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陆清焰便能告诉自己,只要她告诉白采萧自己是他的妹妹,白采萧便会像她想象的一样,成为她的后盾,让她依靠,义无反顾的去保护她。
陆清焰害怕看到白采萧嫌恶的眼神,所以她宁愿活在自欺欺人之中。
但连这虚无的泡沫也被戳破了,陆清焰最恐惧的表情出现在了白采萧的脸上,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可能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没有了。
真的好疼啊。
从心脏溢出来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陆清焰觉得自己身处一座孤岛之中,四周皆是滔天的海浪,一波波的向她席来,将她吞噬。
窒息。
直到一双瘦弱的手缓缓的圈住陆清焰,少年清冷的声音在陆清焰耳畔响起:“我和莫听在这里等了你好久,我们回家吧。”
抬头,是少年熟悉的脸庞。
***
迎客楼内,陆云杉对着满桌的佳肴食不知味,再见陆清焰,她害怕自己这份偷来的宠爱会再度丢失。她是外室的女儿,自小活在阴影中,从来没有人可以对她这么好,将她宠上云端,让众人羡艳,自小受尽白眼的陆云杉,从未体会这种幸福到心理泛酸的滋味。
她舍不得。
她也没有错,不是吗,白采萧是陆游园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哥哥不是吗。
“怎么了?”白采萧看着这个年幼的妹妹,只觉得在祁县长大的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他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只为博她开颜。
白采萧还记得寻到陆云杉那天,他得知自己竟然有一个妹妹的后,满心的喜悦简直要压抑不住,那种充满心房的幸福感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满足到让他忍不住要快点找到自己的妹妹。
他不关心陆游园,但是他忍不住去打听陆家诸事,他知道他有一个年长他一天的兄长陆成蹊,那个男人同他不一样。
陆成蹊冷静自持,在去年秋天便先陆家之人一步来京,来京之后成为宰相门生。
自小受到白雁回影响的白采萧最是讨厌那些汲汲营营的小人,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他毫无感情,即便是在朝中碰面,白采萧也是从不与他攀谈。
白采萧不知道陆成蹊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也并不在意,现在陆成蹊同他皆无官职在身,但他白采萧自认大元才情第一人,是名满天下的白雁回最疼爱的孙子,陆成蹊与他之间的距离,差了全盛京的读书人。
在陆府在白家置办的家宅门前,他亲眼看到陆成蹊甩来陆云杉的手,同她说:“我会为你寻一个好夫婿,会尽我所能待你与母亲,但我的妹妹只有清焰,望你记住。”
见到这一幕,白采萧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是了,这个女孩,就是他那个从未见过甚至并不知晓的妹妹了,陈娘为她那见不得光的外生女儿谋了成王这一的好归宿,他的妹妹却要去依靠一个外人。
他忍不住上前,去替那个黯然神伤的女孩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你知道我吗,我是你的哥哥,白采萧。你不要哭,我……来晚了。”
陆云杉咬了咬筷子,而后说:“哥哥,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
白采萧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笑:“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
陆云杉敛眸,卷翘的睫毛微颤,犹豫着说:“相宜母亲的死,好似同陈娘母女有关。”
她好似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白采萧,语速越来越快:“彼时母亲已经病重,她根本没有必要选择自缢,我曾见那陆清焰同母亲说,她说……我非父亲生女,若是她不让陈娘入门,她便去告诉父亲!”
“我知晓母亲的为人,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无端的就这么说,将母亲生生逼死。”
“我不知道是否是陈娘的示意,当时陈娘并不能入府,是因为我的原因那陆清焰才能自如的在府中出入,在母亲卧病在床之际,她还这般污蔑母亲,母亲是不堪受辱才已死自证清白的!”
话毕,陆云杉把脸埋进双掌中,哭出声来。
白采萧握住茶盏的手缓缓收紧,那握在手中的茶盏顿时破碎,黄褐色的茶水顺着白采萧的手缓缓流下,混合着鲜红的血。
第18章 认亲(三) 二更
陆清焰着实消沉了很久,她想不通,同样是妹妹,为什么对着陆云杉和对着自己白采萧的差别会这么大。仅仅就是因为自己丢了陆家、白家的脸吗?可是,是陆家把她推到这个境地的呀。
陆清焰几乎想要马上离开弋阳镇,快点将盛京的事情了结掉,好逃回祁县,逃避这些让她接受不了的现实,但是石惊玉却突然开始发热,他病的昏昏沉沉的,却还是死死地拽住陆清焰的手。
陆清焰也说不上自己是怎么想的,其实她应当抛下石惊玉的,她也清楚,回盛京便是送死,自己让谢图南丢了脸,那谢图南就不会让自己好过,在这个时候带着石惊玉,反而是害了他,还不如趁他生病,同他分道扬镳。
但是陆清焰舍不得,在白采萧对着他露出嫌恶的眼神后,石惊玉是她能握住的最后的浮木,她清晰的记得石惊玉同她说过:“我可以同你一起,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
这是多么让人难以抗拒的承诺呀。
石惊玉身体惯来不好,这一烧便烧了整整大半个月,期间也曾醒过,但说不了几句话便又昏睡过去。何妨倒是比陆清焰还着急,将祁县的大夫找了个遍,还去了临近的县,将颇负盛名的大夫连夜挟来。
但是这些大夫倒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发热,连个原因都给不出。这五月的天,气温已经渐渐回暖,也不像是受了风寒的样子。
不同的大夫有不同的诊断,每个人都开一剂药,石惊玉喝的药剩下的药渣子,几乎要将客栈大门堵住,那客栈掌柜吓得来石惊玉房中看过许多次,话里话外透着担心石惊玉病死在客栈中,为他招来祸患的担忧,但每回都被骂着晦气的何妨赶出门去。
这半个月,弋阳镇的陆清焰等人忙的团团转,急的焦头烂额,盛京也热闹的非凡。
一张张栩栩如生的画像贴满了盛京的街头巷尾,说书先生的话题俱都紧紧的围绕着画中之人,道她是如何进京攀上富贵,又是如何的再会情郎逃出京中。
名字被更改了,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故事中的主人公,是哪一位。
盛京许久都不曾这么热闹了。
石惊玉彻底的好转已经是五月下旬了,这大半个月,陆清焰一直守着石惊玉没有出客栈一步,倒也是避免了同白采萧他们碰上,想来他们也早已离开弋阳镇。
石惊玉烧退后的当天便醒了,陆清焰下楼了吃了个晚饭的空当儿便瞧见他已经坐在床沿上了,卧床半个月,竟然没有什么不适。
“感觉怎么样?你要不在躺会儿?陆清焰将手中的清粥放在桌上,走回床边,把手背贴在石惊玉的额头上,去试他的体温。
石惊玉乌黑色的眸子紧紧的跟着陆清焰,待得陆清焰将手贴在他额上时他才嘶哑着说:“我以为你会走掉。”
陆清焰将手收回,放在自己额上试了试:“怎么会,不是说好了我们要一起承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