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俞星城眼睛落在他身上又收回,低头,单手喝茶,捞起盖碗,天地人都拿纤长白皙的手指夹过来,一副娴熟大气的做派,转头与女伴们谈天。

俞星城以为他会装作看不见她。

但没想到俞泛朝她走了过来,一直到她面前。

俞星城放下茶盏,微笑着抬起头,也不言语。

俞泛深灰的眼窝里,两眼珠子像是鲛人油点的冥灯,他哑着嗓子道:“爹被杀了。”

俞星城一怔,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她的表情,客气似的关心,像是听人说邻家的猫儿狗儿病死了。

俞泛声音跟飘似的:“有人劫了牢狱,杀了十六人生员。爹与两位生员关在一个监牢里,被人砸断膝盖,又拧了脖子。”

俞星城:“……啊。”

她申请女户独立的事情估计要因为应天府遭难被耽搁,但迟早是能办下来的。既是分了家,她的目的都达到了,也懒得太刻薄,道:“俞家或许会有些困难了,看来还需要您早日高升,多多帮托家里。”

俞泛听到了,她说的是“俞家”,而不是“咱家”。

他喉头像是吞咽下数颗尖锐石子:“若不是因为你——”

俞星城笑了起来。

她也不辩驳,只用澄明的一双眼,跟看透了他似的瞧着他。

这事儿只是因为她?

俞泛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是谁没有为了亲爹据理力争,是谁为了官路不肯闹?

俞泛不敢承认这一切,强撑着指责道:“不过是多大点事,你却非要告官不可——”

她心里都要笑出声了。

俞泛到底有完没完啊。

这都第三回 冲上来找她逼逼了,能不能别这么锲而不舍。

她想一想,甚至都觉得有点巧。俞泛是不是觉得她今天心里不爽利,特意送脸过来,给她送点快乐啊。

俞星城不是那种光想着嘴上出气的人,她就是要慢条斯理的讲道理,讲到俞泛心死。旁边的杨椿楼和铃眉正要维护她,却被她按住了。

俞星城转脸对俞泛柔声道:“我还叫您一声二哥。二哥,我就问你,是你找的裘百湖么?你知道裘百湖其实与爹有旧仇么?你知道裘百湖其实就想看爹过的凄惨么?你找人伸张,为何非找上爹的仇人呢?”

俞泛当时已经隐约感受到了……裘百湖绝对与俞达虞有些旧日仇恨,而他没敢往下细想。

俞星城故意苦笑:“您就不会多想想,裘百湖如果真是旧友,怎么会十几年你都没听说过。这样找仇人来处理家事的,我是第一次瞧见。北厂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爹得罪过他,他必定想尽办法都要弄死爹。这些都是爹的债罢了。或许也是二哥的债也在后头等着,以亲爹的性命铺出来的官路,想必一定好走。”

她温声细语,句句诛心,显然了解俞泛的脾性,就是要利用他的愚孝和蠢忠,把他往死路上逼。

旁边人听见俞星城的话,也忍不住抬眼看向俞泛,小声议论什么“亲爹的性命来铺官路”。

俞星城:“我毕竟已经被家里卖出来了,女儿不被你们当自家人,有些孝道做的不对也就罢了。可二哥你竟然还……”她半晌又叹气:“唉,我不好置喙。家里不好过,我这儿还有些缩衣减食剩下的金银,你拿过去帮帮家里罢。也算是送过我一路的报答了。”

她之前在两广会馆那儿的时候,看众妖捡回来许多金银器物,就也跟众妖打声招呼之后拿了一些。这些妖也不爱身外之物,看她喜欢,没少往她怀里塞。

这会儿,俞星城真从随身的钱包里,拿出一枚短金钗。

那短金钗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女儿家的嫁妆,拿出来后,显得俞泛像个问妹妹要钱的混蛋。

她往前一递,那施舍的姿态,更是狠狠扇了俞泛一巴掌。

俞泛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俞星城一脸真诚道:“二哥,你还是收下吧,咱们这么一大家子,年级稍大些的大姐三姐四哥都没出息。家里砸了多少金银,花了多少精力,兄弟姊妹六人,才只出来你这么一个,稍微像点模样。往后日子不好过啊。往后全家那么多张嘴要你养啊,几个兄弟姊妹本事不大,花钱倒是厉害。我能力有限,只能填补这点了。”

俞星城心里快笑出声了。

俞泛大概是想到那丙组比试被人两招打回家的俞三,还有后头几个怎么看都出息不了的难缠的兄弟姊妹,他这辈子就要被绑死在这个家里了。

更是脸色难看。

俞星城起身想把金钗塞进他手里,俞泛却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甩开手走开了。

杨椿楼和铃眉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俞星城气死人的功力,啧啧称赞。

俞星城收回钗子,端坐着喝茶:“气不死也无所谓。俞达虞死了利索,留着俞泛却每天活在自责和一群吸血鬼似的兄弟姐妹之间了。”

肖潼笑着摇头:“我以为他不会再来找你。”

俞星城收起金钗:“我也以为不会。他上来犯贱,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俞达虞死在牢里,我是真的没想到。我还想看他膝下承欢,儿女成群呢。”

她们三个并不知俞星城两砖头拍碎俞达虞膝盖的事。

俞星城也不愿意说。说了就要扯起来缠足的事儿,有卖惨之嫌。

她只笑了笑:“都是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星城已经跟俞家没什么联系了。

维护父权的,就活该被父权捆绑致死。

**

中午12:00加更。将近六千字,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不留评鼓励一下吗233333。

第28章 机车

肖潼吃了煮蛋之后, 走到外头打探了一会儿,回来道:“说是咱们这群道考乡试出来的,果真都要被打发到苏州府或松江府去。而且时间急得很!”

俞星城:“为何?就算是苏州府因万国博览会需要官员, 但怎么就突然这样急了。”

肖潼坐过来,小声道:“我听说是来了急报, 说是那黑蛟几日之前就是去苏州府闹的, 结果毁了一座灵刹, 还毁了搭建许久的博览会馆,那可都是多少精炼钢和白玻璃,建了三年多呢!这会儿苏州府焦头烂额的想要派人过去, 看有没有法子, 把会馆再搭建起来!”

俞星城皱眉:“可……现在是九月了。距离博览会,也就几个月了,怎么可能做得到?”

肖潼把手掖在袖子里:“谁知道呢。咱们去就是要解决这些事儿的吧。听说不止今年, 往年中了举还没分官的举人,好像都要被召集过去。皇帝在京城知道了这事, 不知道要震怒成什么样呢!”

这南直隶今年真的是千疮百孔。

留都应天府被妖魔和白莲教扰的死伤无数;

马上要到了万国博览会, 会馆却倒塌,来不及重建;

秋闱又有舞弊大案, 各乡代表要越级告状。

件件都是在打皇帝的脸。

但以本朝特色,所有的事儿就算是皇帝授意, 也不能牵扯到皇帝。

皇帝对是□□第一面子,第一圣人, 第一道德代表。

办砸了, 就下头的人该死死,该疯疯,自己都要有点数;能让皇帝屈尊降贵的配着群臣演戏, 那都算是他自己擦屁股了。

马上就要到万国博览会,更是面子第一的时候。

这么多打皇帝脸的事儿冒出来,北京紫禁城里的高官权宦也该想想,自己要不要当替罪狗,替主子保面,也替自己找条仅有的生路。

远隔应天府之外,一架浮在空中的马车上,炽寰渐渐苏醒。

他如今正化作一条小蛇,金链死死锁在他身上,将他困成一团。炽寰动弹不得,神识魂魄要撕裂般痛苦,却感受到一只手轻轻点在他头顶,他的痛苦顿时减轻了许多。

炽寰闭上眼睛,就当个球,死也不想多挪动一下。

然而他这个球,正搁在某人膝头。

某人看他安逸的闭着眼,轻笑一声,抖起腿来。

两条腿抖出此起彼伏的节奏,炽寰被颠的终于干呕了一下,怒道:“我他妈说错了,怯昧,你才是世界第一大烂人!”

怯昧颇为愉快的笑了:“我可不敢跟她抢这名号。”

炽寰听了这话,心里恨起来:“别,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第一烂人。”

怯昧并不太生气,他声音又慢又懒,很没形象的抠了抠耳朵:“你跑了十几年,我不是找不到你。你去找她,才是触了霉头。是,你的灵核也在我这儿。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我,自己什么也没留。”

马桶上的小孩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