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不配生在这宫廷里,我不配有这个姓氏。我或许强装着,也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太子,但我终究知道,我不是能应对未来的那块料。你像皇上,比他多一些谦逊,却和他一样有着大胆的包容。”
“他说:我很小的时候,记得皇上跟李妃很幸福的时候,皇上一直在说,他绝不会为了权力丧失爱别人的能力,他也不要有一个只有权衡却活的不像人的孩子继任皇位。我们都知道,皇上做到了,他对李氏对社稷都保持了绝对的忠诚和热爱。”
“我可能做不到全部,但我其实也一直只有一条底线。我就是不想要伤害我爱的人。我爱我的爹娘,我爱你和柔喆。你说我是不是没有变的太可悲,我是不是还是有爱别人的能力的……”
小燕王嘴唇颤抖着,转眼看向俞星城:“一个太子,最后只想得到一个肯定。就是他是否做到了爱自己的家人。我点头说,说他做的比我好。他终于笑了。你懂得,他走回屋里去找白绫,我就坐在那个台阶上,我劝不了,我说不出一句能拦截他赴死的话。从理性从感情,他赴死都是一切最好的结尾。”
“生在这宫里他没得选,死的权力我最起码要帮他捍卫。所以我支开了所有人,我说要跟他单独聊一会儿,然后就坐着,背对着他,听他拖动书架,听他挂上白绫,听他自己一点点爬上去。我不能回头。我回头我怕我会喊出来。”
小燕王从月台边缘滑落下去,一屁股坐在了满是落叶的水洼里,抱头如孩童般嚎啕大哭,他却又想努力咽下哭声,半晌断断续续哽咽道:“我不该哭,他安慰过我,众生都有各自的苦,他那点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他最后几个字要咬破嘴唇般复述,俞星城大概懂得,他憋了太久,该给他一点空间。
她从月台上起身,走远了几步,缓缓走向了景仁宫正殿。
小燕王不加节制的大哭声从身后传来,俞星城脚步没停,她跨过门槛,走进了乱糟糟的景仁宫。白绫掉在地上,书架倒了好几个。而让太子踏脚的那一座书架上不少东西都掉在了他的太子龙椅上。
俞星城环视着这间宫殿,她穿过太子龙椅旁,忽的瞧见一个瓷瓶的大块碎片,正好落在了缎面坐垫的中央。那块瓷片很大很完整,在满地碎渣中略显突兀。
是青花图案的一部分,俞星城凑上前去看。
是三个孩童戏蛐蛐的图样,寥寥几笔勾勒,孩童面上尽是天真玩乐。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完全不算是正面形象,他是权力斗争里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和背叛者,只是他眼里也从来都没有权力罢了。
如果他不是太子,如果不是皇上跟皇后闹到这种地步,皇上应该还是会挺喜欢这个儿子的。
第247章 衰退
雷暴持续的时间, 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在这不分白天黑夜的阴云下,所有人都看起来有点浑浑噩噩。
太子当然没有救活,上吊自杀也并没有给他留下多么好看的死相, 只是他必然也不再在乎了。
皇帝赶来的时候,已然得知了太子死亡的消息。
他踏进景仁宫, 宫里只有两个年长的太监坐在外头的地上呆着, 而俞星城和小燕王在景仁宫正殿里, 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孔元节扶着皇帝,皇帝身边的其他随从并作两列留在了景仁宫外。
这还是太子回来这几年,皇帝头一回踏入景仁宫。他站在那儿, 愣愣的看着院子里的树, 小燕王已经不再流泪了,他瞧见皇帝,快步走出来:“舅舅。老三停在医局那里, 您要去——”
皇帝疲惫的摆摆手,就站在正殿前头, 问道:“你们在收拾东西?”
俞星城出来见了礼, 皇帝拦住。小燕王垂手走过去,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 或许可以拾掇拾掇……虽然也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
皇帝表情有一种倦怠和空虚,他半晌道:“你知道他喜欢什么, 回头一并收了,和他一同下葬吧。”
小燕王点了点头, 又看向皇帝的脸, 道:“舅舅,你别伤心。老三心肠太软,也太容易对往事较真, 走了对他而言也是解脱了。到了那头,与兄弟和母亲团聚,也未必是坏事。”
皇帝摇头:“并不是伤心。说句罪恶的话,我承受不起姓郑的女人生的儿子,还把我当父亲一样仰慕着。我对这孩子,那一点点心软不足为道,本就是利用大于念想。政局到今日这个地步,我早晚都要杀他,只是一想自己杀过两个儿子,再面对他,我有那么点老了的圆钝,甚至觉得要下不了手。他自缢了,我脑子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觉得放松了。”
皇帝没有迈上月台,也没有走进正殿,似乎是不愿也不敢。
他终究是在院子里四颗松树下头绕了绕,手撑着一棵树粗糙的树皮。
皇帝虽有城府,待身边人却真诚,这一点小燕王从他身上很好的继承了。
但一直直抒胸臆的皇帝,却发现心里的情绪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几次想开口,最后也只是道:“我这辈子甚少有疲累的时候,哪怕李娘和柔喆死的时候,我当时心里只有仇恨和斗志。但现在,姓郑的被儿子弄死了,我最后一个孩子也死了……我竟然觉得有点累了。”
小燕王伸手要去扶他。
皇帝却让开了身子:“别扶我。我说的累了,也只是有一点而已。”
但他又伸出手去抱住小燕王的脑袋,抵了一下他额头:“好孩子。你要好好的。”
看到别的孩子离去,第一反应是想要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孩。皇帝这个反应,就完全像是小燕王的父亲一样。
一会儿听到内监们的呼唤,似乎是太子没救活,又从医局带回来,要把尸体停在景仁宫。
后头都是要礼部帮着张罗的事儿。
俞星城本以为皇帝会去看一眼太子,但当太子的尸体蒙着布装在临时的小棺里抬回来的时候,皇帝竟然转脸避开。棺一落地,皇帝便不能多待似的,急急的向外走去了。
他没有演戏,没有到了最后关头搞一些所谓的“反省”与“眼泪”,只是落荒而逃。
礼部的人到达以后,就是漫长的流程和仪式,人不论死的时候多么不安或痛楚,到办葬礼的仪式上,依然像是被按进了流水线,一些过场只为了让活着的人安心。俞星城作为外臣,要回到工部和官员去斋宿,而小燕王则要守灵。
这时候已经到了傍晚了,乌云依旧压顶,这一天仿佛天都没有亮过。只是雷暴渐渐的远了,俞星城和俞敬唯离开内宫,都往外走,她们俩走在满是积水的夹道上都没有说话。仿佛是翻了天一般的叛军、士绅与资本家们的革命,刚刚开始,就因为太子的死打了个重重的顿号。
从夹道两侧,不断地有太监们跑来跑去,俞星城听到几句他们的交谈,说是什么灵灯都灭了,连观星厂的座钟和望镜也都不灵转了。
俞星城蹙了一下眉头,她们回六部的路上,经过钦天监,到了钦天监附近,才发现里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俞星城还以为是宫内起火或雷暴的事情,但宫内火势已经控制的七七八八,雷暴也都似乎离开了京师。
俞敬唯也有些好奇,到了近前,竟瞧见了裘百湖急急忙忙的往钦天监偌大的所里赶,他瞧见俞星城,连忙过来,急道:“你身上没出什么事儿吧!”
俞星城不明所以:“身上出事儿?能出什么事儿?”
裘百湖直截了当道:“灵力可还能用?”
俞星城:“我刚刚一直都在内宫,没有用灵力的机会。但现在试了试,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发生了何事?”
裘百湖短促的点了一下头,将她往旁边拽了拽,避开钦天监门口几乎是狂奔来往的官员们:“你可能与国师或——”他指了指天上:“那位,有什么联络?”
俞星城摇头:“自从罗马归来之后,联系便淡了。连炽寰也没能与他打过照面。你是觉得这雷暴与圣主有关?”
裘百湖:“不,是最起码京师与周边的灵力淡了。不只是灵灯、法器附着的灵力大为减弱,所有的修真者的灵力也都有些衰退。有些特系灵根的修士,甚至直接灵根失效。”
俞星城一惊:“是所有人都灵力衰退了吗?”
裘百湖:“或多或少。比如我觉得我的灵海最起码缩水了一两成,而这个现象普遍存在。甚至我觉得可能不止是京津,而是整个大明。如今大明有不少以灵力运转的机巧,更有天兵和仙官所使用的大批法器,看来都要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