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上帝之门的光只有短短的一瞬。
所有人的眼睛半晌才适应了昏暗,麋鹿僵直的半跪在穹顶下,周身焦黑,她发出一声哀叹,而脆裂的肋骨从她胸口簌簌落下,她如一颗枯树般抬起双手,想要拦截住已经势不可挡的俞星城他们,但一只手抬起来到一半就像是烧脆的碳条一样,断裂开来,唯有那十字架串珠项链还紧紧缠绕。
炽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麋鹿”的身后,他将滔天杖的末尾,轻轻点向了麋鹿的脑后。
麋鹿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可她不是回头看炽寰,而是抬头看向穹顶,不知是看向月神还是西满的方向,但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抬起头来,炽寰的杖尖搅起飓风,将烧焦的麋鹿,一瞬卷做碎渣灰屑,她像是立着的多米诺一样,轰然塌陷倒下。
两只曾合十祈祷的兽爪,断裂砸向曾经在礼拜日光洁如新的大理石地板,摔成一地碎片。
只有那十字架项链,掩埋在了她全身的“骨灰”之下。
卡文迪许愣愣的看着麋鹿的灰堆,但俞星城只是呆立了一下,道:“走。”
炽寰从空中缓缓降下来,轻声道:“她……也是想保护别人啊。”
俞星城望着比人高的灰堆:“谁没有想保护的人呢。”
重新昏暗安静的教堂侧殿内,无数老鼠似乎从边角墙缝涌入,无视着满地的尸体,滚滚游走。几只老鼠似乎对着鸟嘴人吱吱歪歪叫唤起来,鸟嘴人道:“说是西满在主殿的楼梯上,应该是在教皇靠近顶楼的小禅房内。”
他们毫不停留,像是从千里奔袭杀来的奇兵,一路都没停留过,跟着鸟嘴人往主殿的方向赶去。
卡文迪许想要从小神龛爬出,跟上俞星城他们,却没想到俞星城他们已经穿过了侧殿中心,往主殿的方向去了,反而是成群的老鼠,竟齐齐围在小神龛下,紧盯着他们……
路过碎裂一地的圣母怜子像时,炽寰毫无搞破坏的自觉,雪莱忍不住哀叹了一声:“那可是……米开朗琪罗的传世之作啊!”
拜伦转头对他道:“你来这儿是拯救文物的吗?”他真是毫无把脑袋挂在腰带上的危机感,这会儿还在扯淡,更是故作懊恼的一拍大腿:“你刚刚就应该亲口问一下耶稣本人,他要是亲口承认受过割礼,你就可以去抢救教堂里供奉的圣包|皮吧。亨利五世他老婆,说那玩意儿闻一闻能安胎呢。”
纵使雪莱这样的好脾气,也被拜伦这一通嘴贱气得脖子都红了,拔出枪来:“要不是大战在前,我就把你也给割了!”
俞星城有些想笑。
从侧殿到主殿之间的黑色大门并没有被锁死,虽然厚重,却有着精妙的设计,几个仙官甚至没有花太大的力气就推开了大门。主殿是由中间的华盖与四个方向的大型长廊组成,本身就是一个十字架的形状。
这里的天顶更为高大,但也黑暗一些,没有灯,只有玻璃天窗外透入的月光。
也比外头的侧殿要洁净的多,几乎没有血迹,更别提尸体了,大理石地面光洁得如同几百年前刚刚修建好时候的模样。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主殿内回荡,交叠的好似有无数街市凡人穿过这里。但俞星城遥遥就看到,中心的华盖下有淡蓝色的光,就像是挂满蓝色灯串的圣诞树。
华盖本身约有十几米高,四根缠枝柱,鎏金制成,其下就是被紧紧封住的圣洞室入口。
也就是说,如果华盖前的这扇通往地下的黄金大门能够被打开,就可以直接到达尤奴的鸟笼所在的洞室。
但现在华盖之下,全是光亮。当俞星城走近,看清了亮光。
她既惊恐又已经在这座城市里惊恐到麻木了。
那些蓝光不是灯串,不是蜡烛。
而是坐满了人。亦或是说,堆满了尸体。
俞星城还记得,之前在火车上见到西满神父时,他背后有两位头戴鸟笼,脚有枷锁的生徒模样的人。而十几米高的华盖下,本该是教皇的宝座,却坐满了这些生徒。每个人都僵硬的保持着统一的坐姿,像是生前被绑在椅子上,直到变硬后才被从椅子上拆下来。每一个生徒都坐在身下人的腿上,像是层层堆叠被整理过的同款扶手椅,摞在华盖之下。一直堆到了几乎能碰到华盖顶部的高度。
他们头部鸟笼彼此相靠。
俞星城之前一直无法理解,亚瑟口中诸多关于西满神父的试验的描述。
但她现在可见一斑了。
因为面前几百位死去的生徒,他们被套在鸟笼中的脑袋,膨胀透明到像是海洋中饱满的水母,湿淋淋挤在鸟笼的栏杆内,甚至从栏杆缝隙中鼓胀出来。
发光的正是他们的头颅。
每一颗都像是淡蓝色的灯泡。
每一个充盈发亮、且膨胀的头颅中,都有一只和头颅差不多大,且还活生生的眼珠。头皮或已经被融化的头骨,就是覆盖在眼珠上薄薄的肉膜。
而那些眼珠还在头颅中微微转动,目不转睛的紧盯着上方的穹顶,与满月的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越来越克了,大家不要害怕,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第169章 神父
“……这些, 是什么东西?”雪莱的声音微微颤抖。
亚瑟嗓子低哑,轻声道:“是无数像我一样的试验品。果然,西满来到教宗国后, 一点也没有放弃自己的试验。那些追随他而来的各大魔道学院的生徒,教会学校的修士, 说不定还有慕名来到教廷大书库的学者们, 显然都成了他的试验品。”
“那这试验是成功还是失败了?”小燕王问道。
亚瑟喉结动了动:“对于西满来说, 或许是成功了吧。他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脑中之眼,至于这些生徒们……我看着他们就像在照镜子,是不是我当时在手术台上也被这样改造……是不是如果那时候不是试验初期, 我是第一个成功的例子, 西满不舍得让我死——我也会脑袋肿的像一个蓝水母一样枯坐着在修道院地下室死去。”
俞星城靠近了华盖,四根雕刻着缠枝的螺旋形高柱,华盖下本应该有九十九支不灭的长明灯。但那些长明灯都早已不再, 华盖下只堆坐着大概九十九具头颅发光的尸体,俞星城甚至无法再去凝视了, 她侧过头去:“这种实验, 到底是为了什么?”
亚瑟与众人从华盖下方的圆形底座绕行,亚瑟:“你想, 他为了协助月神,做了那么多事情, 却没想让自己变成眷族。真要是全身心信仰月神,就该想要获得它的血脉啊。除非他想要成为超越眷族的, 能够和月神平起平坐的东西。”
“就凭这种实验?”俞星城有些不信。
“月神仿佛很难和真正的人世间有交流, 或许说神都无法与人真正的交流共情。月神推行信仰总要依靠血脉诞生的眷族和奴仆,但有了脑中之眼,或许能看到常人的双眼无法看到的事情, 理解凡人无法承受的知识……就像是能够有了月神看世界的方式。他应该希望自己能够和月神交流,说不定是透过脑中之眼,获知真理与世界的真相。”
俞星城呆了一下:“可能连神也不知道世界的真相啊。”
亚瑟:“说不定。但至少,西满在试验了无数次脑中之眼的改造后,很可能也给自己进行了改造。”
俞星城咽了一下口水:“你是说他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可之前见面时可没有,但那时候他仿佛已经能够跟神有些沟通了……”
亚瑟摇头:“我不知道。”他仰起头来,似乎看到有什么穿过了堆叠在一起的生徒们,延伸到华盖顶端去。亚瑟胆大的靠近生徒们,似乎想将其中一人拽动几分。却没想到这些堆叠在一起的尸体,就像是岌岌可危的香槟塔,他只是用了一点力气,尸体却斜斜倒下去,谁也不敢上前去扶着,轰然倒塌一地。
头部的金属的鸟笼从高台上落下去,摔落碎裂,而那果冻一样的发着光的膨胀大脑,落在地面更是犹如被扎破的装满水的气球,碎裂的眼球,蓝色的黏液,涂满地面。那些脆弱晶莹的眼珠子在头颅破裂后迅速萎缩下去,还有些完好的,竟转过眼来,紧盯着华改下的教宗宝座。
近百具尸体歪斜摔落下高台,露出了教宗的青铜宝座。
这青铜宝座本来由四位教会博士的雕像,象征着忠诚、知识与正直,雕像上的金属雕刻的法袍如在风中飘舞般真实。